“2022北京文艺论坛”专栏丨陶庆梅:从工业题材到工业叙事
从工业题材到工业叙事
文/陶庆梅
党的二十大报告把&濒诲辩耻辞;中国式现代化&谤诲辩耻辞;置于引领中华民族复兴的必由之路。与此同时,在电视屏幕上,我们隐约看到一种&濒诲辩耻辞;工业叙事&谤诲辩耻辞;在默默地崛起。在最近热播的《麓山之歌》《沸腾人生》《大博弈》等等电视剧里,久违了的工厂的厂房、蓝色的工装&丑别濒濒颈辫;&丑别濒濒颈辫;出现在屏幕上。不过当前这些带有工业色彩的电视剧,似乎更多停留在&濒诲辩耻辞;工业题材&谤诲辩耻辞;的类型框架内,还没有足够的叙事方式,超越题材类型,让人们对&濒诲辩耻辞;工业&谤诲辩耻辞;本身产生浓厚的兴趣,也不足以引发人们对于&濒诲辩耻辞;工业叙事&谤诲辩耻辞;的集中讨论。但工业化作为现代化的物质基础,讲好&濒诲辩耻辞;中国故事&谤诲辩耻辞;,讲好&濒诲辩耻辞;中国式现代化&谤诲辩耻辞;的故事,工业叙事一定会是其中的重要基础。因此,当这些自觉选择了工业题材的电视剧出现在屏幕上时,理解分析这些电视剧的特点,探讨其发展方向,也是评论者特别需要关注的。
首先我们要看到,工业题材电视剧的出现,在题材上,如果说它不是对一直以来&濒诲辩耻辞;霸屏&谤诲辩耻辞;的&濒诲辩耻辞;职场剧&谤诲辩耻辞;的一个有力阻击,至少也是对这一题材类型越来越苍白无力的有效补充。
现在所谓的职场剧,大多是写字楼里的&濒诲辩耻辞;职场&谤诲辩耻辞;。诚然,写字楼的生活构成今天年轻人生活的一个主要场景,但工厂,却是支撑着中国发展的一个重要场域,是中国走向现代化的支撑性力量。大众文化领域的职场剧,几乎本能地会选择靓丽的街景、高级写字楼、标准的工作间、温馨的咖啡馆等等,作为呈现的物质对象。在一段时期内,这些职场剧,确实塑造了一个个白日梦,给了很多年轻人进入大城市工作的动力。而随着越来越多的青年走向&濒诲辩耻辞;职场&谤诲辩耻辞;,白日梦逐渐变得&濒诲辩耻辞;悬浮&谤诲辩耻辞;&尘诲补蝉丑;&尘诲补蝉丑;青年们早就发现,没有人天天在宜家的样板房里谈恋爱,也没有人天天上班就是喝喝咖啡以及勾心斗角。也正由于此,各种工业题材电视剧的出现,让我们在甜腻腻的大众文化中,&濒诲辩耻辞;看到&谤诲辩耻辞;了中国生活的不一样的场景,看到了工业化的大厂房以及在厂房里工作的工人。当这些与城市白领不一样的景象与人物形象出现在荧幕上时,从题材到视觉,它们都是新鲜的,也都是有着新的可能空间。
但能不能在当下的创作环境中,异军突起,创作出中国式的工业叙事,工业题材的电视剧,恐怕还有着很长的路要走。
当前的职场剧很多被吐槽为&濒诲辩耻辞;悬浮&谤诲辩耻辞;&尘诲补蝉丑;&尘诲补蝉丑;创作者对自己所写的电视剧所涉及的具体行业不熟悉,恐怕是根本原因。比如《玫瑰之战》,虽然有美剧《傲骨贤妻》做故事基础,但太脱离中国场域的律师行业竞争逻辑与办案流程,再怎么有大牌演员都救不了场。而我们的工业题材电视剧,目前可见,好像在创作方法上也仍然延续着职场剧这一&濒诲辩耻辞;类型剧&谤诲辩耻辞;的创作模式。比如说《沸腾人生》,感觉上就是把职场的故事,放到了工厂这样的一个特殊场景之中。虽然有工厂场景以及工厂的发展历程作为背景,但故事重点还是人物之间的情感纠葛。
更重要的一个问题,是在创作思想上。现有的工业题材电视剧,大多延续着改革开放初期的情感模式,过于强调公司家的个人奋斗,强调公司家精神,而忽略了工业发展是一个非常复杂的过程。中国工业的崛起,不仅是来自公司家的创新精神,还来自各级政府的推动,更重要的是,来自公司家与其团队的集体拼搏。没有工人团队与工人集体的贡献,只有公司家精神,是支撑不了中国的工业叙事的。
比如周梅森编剧的《大博弈》。在这部以某大型重工为原型的作品中,周梅森塑造的孙和平、杨柳与刘必定叁个公司家,围绕着谁能控制重卡全产业链的博弈,本身是非常精彩的。周梅森在这部电视剧里塑造了叁种不同的公司家:孙和平是当代国企改革的代表人物,改革之初即锐意进取,改变国企生产效率低下的毛病,并不断进取,扩展公司发展空间;刘必定是草根崛起的资本家,擅长资本运作,虽不乏坑蒙拐骗之弊,但总的来说也是要把中国公司做大做强;杨柳作为国有公司集团老总,更为看重集团的整体利益,不但是要兼顾集团内部落后生产力与先进生产力的平衡,更不能容忍孙和平把公司一做大就要脱离集团。这叁个人的较量,既是不同类型公司家的较量,也是不同个性的公司家的较量。也因此,我们在剧中看到的更多的是公司家的个性,是公司家克服重重困难,突破重围的勇气。但是,除去口号般的&濒诲辩耻辞;减员增效&谤诲辩耻辞;&濒诲辩耻辞;扩大融资&谤诲辩耻辞;之外,我们看不到公司家所要经营的工厂的故事:看不到在改革开放之初是什么原因造成了工厂的困难重重,看不到工厂如何革新就能从濒临破产迅速脱困很快在香港上市,更看不到工厂员工如何参与公司革新的过程。在叙事中,似乎只要大家一持股,工厂产物的技不如人就能完全克服。这对今天熟悉中国工业艰难成长过程的年轻观众来说,是缺乏说服力的。
相比之下,《麓山之歌》在这方面有很大突破。《麓山之歌》也是以某重工公司为原型,开篇也是公司在不得已的情况下要剥离不良资产,以&濒诲辩耻辞;重工换金融&谤诲辩耻辞;的方式来挽救公司。但在这个过程中,《麓山之歌》非常清晰地描述出工业公司面对的现实问题:产物的核心技术由外企掌握,一旦公司对这一核心技术形成依赖,外企就通过迅速提价的方式,抬高生产成本;而中国公司在核心技术上有一点突破,外企就毫不手软地继续以降价的方式,挤占市场。在外企的步步紧逼之下,在《麓山之歌》里,我们看到的不仅是公司领导的思考与拼搏,也有从工程师到工人队伍整体面对国际资本围追堵截的不甘心。在电视剧中,从宋春霞到金燕子两代的一线工人,不仅是出于对生长于斯的工厂的感情,更重要的是出于对自己所掌握的工业技术的热爱,凭借自身的技术能力,助力公司突破国外的技术壁垒,完成重装工厂的新生。在这里,工人们不再只是每一个上任的厂长、书记因为&濒诲辩耻辞;减员增效&谤诲辩耻辞;所要解决的&濒诲辩耻辞;麻烦&谤诲辩耻辞;。他们不只是被动等待施救的&濒诲辩耻辞;困难群众&谤诲辩耻辞;,而是因热爱技艺而自强不息的新工人。当我们看到,在国外公司的重重干扰之下,宋春霞仍然克服种种障碍,用自己的双手完成了高难度的车工工作,让外国资本收回对中国技术的指控,我们不得不对&濒诲辩耻辞;大国工匠&谤诲辩耻辞;产生油然而生的尊重。
或许正是因为这种尊重工人群体的主体性与创造性的叙事,让《麓山之歌》在年轻观众中收获了许多赞誉。如果说原来的观众群体,对于改革英雄有很大的好奇心,但在一个上升通道逐渐收窄的时代里,年轻观众对于独树一帜的改革英雄,恐怕不会再有那么好奇。《麓山之歌》里高扬着的自强不息的精神,对每一个普通个体的主体性与创造性的尊重,恐怕是与今天青年观众沟通的密码吧。
从某些意义上说,电视剧这样的大众文化,几乎必然会&濒诲辩耻辞;自动&谤诲辩耻辞;选择&濒诲辩耻辞;类型剧&谤诲辩耻辞;的架构。因而,我们现在看到的工业题材电视剧,很难一下子摆脱类型剧的框架,也很难立刻突破原有的情感逻辑。但中国毕竟是有着现实主义文艺创作传统的国家,其文艺创作方法的多元性,还是给我们突破以精巧编剧法为支撑的类型剧的可能空间。当中国的改革开放进入了新的历史阶段,当&濒诲辩耻辞;中国式现代化&谤诲辩耻辞;引领我们去探索人类文明新形态,我们的创作者,回到现实本身,理解工业公司自身的运作逻辑,寻找当下工业题材与青年观众沟通的思想桥梁,工业叙事也许会创造出中国电视剧的新空间。
(作者为北京评协副主席、中国社科院文学所研究员)
本文原载于《文汇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