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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思想照亮的“黑洞”(解玺璋)&苍产蝉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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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北京日报
作者:解玺璋
发布时间:2013-08-01

  李洁非的明史书系包括《龙床:明六帝纪》、《黑洞:弘光纪事》、《野哭:弘光列传》叁种,我这里只谈第二种《黑洞:弘光纪事》。

  弘光是北京陷落,明崇祯帝殒命煤山后,南明新帝朱由崧的年号。李洁非这部书所记之事,就发生在弘光帝在位(1644.6-1645.6)这一年间。

  叙事就从寻找崇祯的皇位继承人开始,由此牵扯出晚明历史错综复杂的矛盾和各种利益纠缠。虽说南明政权从一开始就面临着满清和大顺两大军事力量的威胁,但这似乎并不妨碍其内部各种政治势力之间上演的明争暗斗、明枪暗箭和明抢暗夺。客观上,满清先李后明的用兵方略帮了他们的大忙,给了他们大约一年的时间可以尽情地内讧、调情,而主观上,他们确有势不得已,不斗不行的内在动力。

  最初争的是迎立福王还是潞王,前台的争执不必说,背后的较量则远远牵连到万历、天启以来延续大约四十年之久的党争。一边是作为近倖小人的阉党,一边是坚持道义与真理,崇尚气节,主张改革的士人团体,前者拥戴福王,后者则坚持立潞王。随着福王入继大统,马士英当政,史可法出督,阮大铖起复,张慎言、刘宗周、姜曰广、吕大器、高弘图等先后罢退,左良玉反叛,所有这些重大政治变故,没有哪一件与党争无关。非但如此,我们看弘光朝各项事业,从政治到军事,从民生到制度,均给人留下无头苍蝇般的印象,从始至终,犹如一盆浆糊,没有做成一件事,全部虎头蛇尾,半途而废,或干脆只说不练。譬如,从皇帝到群臣,无不信誓旦旦,反复表白,要恢复中原,为先帝复仇,但始终停留在口头上,直到最后也不曾向北方派出一兵一卒。他们只对一件事感兴趣,就是党争,甚至在南京陷落前一个月,马阮集团仍然全神贯注地针对东林&尘诲补蝉丑;复社阵营罗织罪名,图兴大狱,而对即将兵临城下的满清军队视而不见。

  弘光朝的腐败、黑暗、浊乱、不作为,自无需多言,一年中,这个拥有最多兵力、最富庶地区、最先进生产力、最有资格打仗并打得起仗的朝廷,竟然从始至终没打过一仗。不仅对北方来的&濒诲辩耻辞;虏&谤诲辩耻辞;不曾动过一根手指头,即便对明明有着血海深仇的&濒诲辩耻辞;寇&谤诲辩耻辞;,也不曾加一矢,任由&濒诲辩耻辞;虏&谤诲辩耻辞;去处理,自己只作壁上观,俨然看客。这一点外人怕是很难理解。就求生的本能而言,濒死之人也总要挣扎一下的吧,可弘光朝却仿佛懒得挣扎,或不屑于挣扎,只是坐等死期的到来。要说它也的确打过一仗,即最后一仗,聚集了数十万军队,搞得热火朝天,但那毕竟是针对自己人的,对手便是起兵宣称&濒诲辩耻辞;清君侧&谤诲辩耻辞;的左良玉。作者写到这里发了一番感慨,他说:&濒诲辩耻辞;明末展示出来的黑暗,远远超越了黑暗的层次;它是黑洞&尘诲补蝉丑;&尘诲补蝉丑;黑洞,是一种引力极强的天体,就连光也不能从中逃逸。对于明朝的灭亡,至少笔者无法看成外族入侵的结果。它消失于自己体内一种混沌、无形却能吞噬一切的力量,一种&濒蝉辩耻辞;物质塌陷&谤蝉辩耻辞;。历史上,当黑暗积累得太久,就能够生成这样的自我毁灭的能量,而外部的推动,只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而已。&谤诲辩耻辞;

  李洁非的历史研究是做得非常扎实的。他的叙事不仅在史料的发掘、梳理及考辨上颇见功力,而且,努力将历史叙事提升为表达史家独特思想认识的方式方法。在这方面,他很尊崇明末大儒黄宗羲。晚明学术的流弊是空疏,学者喜谈义理,拘执经义,从理念到理念,从空想到空想,根据碎片化的历史叙事,妄发议论,强以就我,甚至不惜昧实而论。黄宗羲对于明学之反动,便表现为&濒诲辩耻辞;以史学为根据,而推之于当世之务&谤诲辩耻辞;,且&濒诲辩耻辞;言之尤辩&谤诲辩耻辞;。这就要求史家尽可能地在两个方面用力,既要摆脱义理的纠缠,直接用史料说话,又要有真知灼见,从史料中提取思想的内涵。他将南明的历史比作&濒诲辩耻辞;黑洞&谤诲辩耻辞;,这种引力强大的天体,可以将自然界的光收归己有,而一旦思想的光芒将其穿透,这个庞然大物顷刻间也就土崩瓦解了。

  史才之难得,于斯为甚,而当代治史,尤为如此。仅就治晚明、南明史而言之,一方面难在史料之庞杂,其中浮辞、伪说、妄言、误记实在太多,不能不细加辨析;另一方面,更为难办的,是当代思想教条对历史研究的约束和限制,长期形成的许多思维定式,使得历史研究往往不能从史料、事实出发,只能从某种思想教条出发。所以,虽有刻苦用功的史家,他们或学问满腹,或钻研精深,却很难取得实事求是、无拘无束、直抵历史真相的研究成果。这是当代历史研究之痛。李洁非的这部《黑洞》所以能显示出非凡之处,很重要的一点,就在于他能基于史实而提出自己的见解。我们看到,明、清、顺叁方意味深长的关系,以及各自的诉求,南明王朝内部武人与文人的矛盾,文人内部官僚与士绅的矛盾,尤其是马、阮与东林、复社的矛盾,在这部书中都得到了充分的表现,其叙事和分析多有超越前人研究成果之处,并因此得到一些新的结论。比如清的合法性的获得,就和南明政权对大顺的不作为有直接关系;清之所以选择先顺后明,先西后南的策略,就是要在明清之间争得主动权,把入侵者的身份,变成中国历史传统中吊民伐罪的正义之师的形象,而清军在中国北方几乎没有遇到任何抵抗,就是这个道理。至于南方在抗清中所表现出来的义无反顾、前赴后继、悲惨壮烈,背后起决定作用的,还是文化。如果没有那道引起轩然大波的&濒诲辩耻辞;薙发令&谤诲辩耻辞;,这段历史会不会改写呢?当然,历史不能假设,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晚明遗民的抗清,已经不是为了表面上还在维系的对明王朝的忠。在这里,作者给出了一个十分精彩的结论:&濒诲辩耻辞;这是对中国自身历史与文化大变革、大觉醒在即,却突然陷于绝境而生出的大悲凉、大不甘。&谤诲辩耻辞;这段话说得真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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