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后李浩与徐则臣正在接近理想的写作(宁肯)&苍产蝉辫;
《镜子里的父亲》 李浩 著 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 2013年11月
《耶路撒冷》 徐则臣 著 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 2013年11月
最近程永新在微博上谈及70后长篇小说,欣喜之情溢于言表,恰好我最近也读了几部70后的长篇,亦有同感,也在微博上附和:70后的长篇大有雄起之势,我看了李浩的,徐则臣的,格局很大,巨制,一波大潮正在涌起,心灵的波澜壮阔令人惊骇。我写道:他们的状态让人想到里尔克的诗:主啊,是时候了,夏日曾经很盛大,谁这时没有房屋,就不必建筑,谁这时孤独,就永远孤独,就醒着,读着,写着长篇。我说:这可能是上世纪八十年代以降纯文学最后的力量,也是悬崖上的最后的力量。很小的微博空间,浓缩了我的诸多感受。的确,近来70后出现了一种值得寄予厚望的状态,那就是写长篇小说要有&濒诲辩耻辞;谁这时没有房屋,就不必建筑,谁这时孤独,就永远孤独&谤诲辩耻辞;的状态。这是写大格局作品、跑远程的状态,没有这样的状态,难以撑起一代人的写作。
李浩的《镜子里的父亲》、徐则臣《耶路撒冷》分别写了五年和六年,这是一个不算短的时间,是可以让一个人从青年到中年的时间,小说的体量也达到了四五十万字,似乎亦是一个中年人的密度。李浩用一枚神奇的镜子写出了诡异的大历史,徐则臣则以一种齿轮状的结构繁复精密地构筑了当下复杂的现实与一代人的群像。这两个70后人写作的时长与作品的长度均呈现出里尔克式的孤独,这样从容的开阔的不计后果的孤独,即便在50后60后作家群体中也不常见,让人看到70后的心已足以担当起50后60后曾经担起的历史与现实的重量。莫言说长篇小说就是要长,理直气壮地长,在这个意义上,长首先是一种心态,没有长的心态包括长途跋涉的心态,就不可能有长的作品。
毫无疑问,长,自然就会产生长篇小说特有的格局,长绝不是简单地把一个东西拉长。长是建筑,是格局,是一种世界观,一种看待世界的方式,你怎样看待世界你就会怎样建筑长篇小说。在这个意义上,小说与哲学甚至宗教事实上分别以自己的方式完成着建构世界或者创世的任务。当然,这是长篇小说的理想状态,许多或者说大多数的长篇小说达不到这种状态,比如那些线性的历时的单纯讲故事的长篇小说,在我看就达不到这种状态&尘诲补蝉丑;&尘诲补蝉丑;世界怎么可能是线性的历时的?这就撇开了相当多数量的非理想的长篇小说。我看一部长篇首先是它的格局,它的结构,它用什么撬动了板结的又是无序的历史或现实?赋予它们怎样一种形式即理性或秩序?因为这反映了作者的是怎样看待世界与处理世界的,李浩的《镜子里的父亲》徐则臣的《耶路撒冷》在我看来就是这样接近理想的写作。
《镜子里的父亲》以主人公父亲为经,以跨度近六十年的历史为纬,写了新中国成立前夕的支前,写了土改、大炼钢铁、十年浩劫,直到改革开放。作为历史题材这种经纬是毫无疑问的,甚至是先天就存在的,问题在小说家不是历史学家,同样的历史小说家必须找到只属于小说的方式,这个方式隐含着小说家的世界观。李浩《镜子里的父亲》的结构与格局如果没有镜子的使用是很难想象的,这镜子有点像阿基米德的那个撬动地球支点。事实上叙述者开宗明义就谈到要想书写父亲的历史,自己迫切需要一个坚实的支点,叙述者强调说这个支点却既不是照片,也不是日记。在否定了照片与日记之后最终选择的是镜子。为什么是镜子呢?因为镜子不止一枚,因为不同的镜子有不同的父亲,因为镜子并不使世界变得简单清晰,相反在众多的镜子里父亲从单一中解脱出来,成为复数,并无限增殖,父亲不会因镜子变得清晰反而变得模糊、不确定,但是在不确定中那些局部又变得清晰无比,真实无比,这样一来,局部的清晰聚焦与整体的重迭模糊构成小说巨大的张力,小说正是在这样的张力大开大阖下构建了唯小说才能表达的历史。这里,世界观即是方法论,方法论即是世界观,好的小说就是世界观方法论不分,你怎么看世界已包含了你怎么表达的世界。镜子让沉重的板结的世界随意打开,甚至折迭,时间、空间、人物、事件都因不同的镜子交织展现,李浩借助镜子完成了自己的世界观与方法论,我以为这是最重要的。
《耶路撒冷》亦是这样,它建立了徐则臣自己的格局与视角,通过这一完全属于他自己的格局与视角我看到了一个完整的立体的世界,世界或现实再复杂再无序因为小说家赋予了某种独特的形式,让我们得以窥到某种内在的秩序。也就是说,小说家提供了一种形式某种意义就是提供了一种认识。《耶路撒冷》设置了五组人物,每个人物依次叙述,但只叙述一半,形成了齿轮状,有开头,还有中心,从中心开始另一半齿轮,也就是每个没叙述完的人物从中心开始一一对应地完成叙述,形成另一个齿轮。以往的小说往往从一点开始,即从开头开始,《耶路撒冷》可以从开头开始,也可以从中心开始,事实上建立了两个阅读时空,同时也反映了世界事实上的多时空存在的方式&尘诲补蝉丑;&尘诲补蝉丑;至少不再是单线条存在的方式。虽然这种方式并非徐则臣首创,但以这种格局来认识世界在我看来仍是理想意义的写作。难得的是徐则臣发展了这种格局,在一个完整的圆形齿轮结构中又增殖了一个溢出的结构,即小说中的&濒诲辩耻辞;专栏&谤诲辩耻辞;的设置。这个专栏讲什么在我看来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它存在,它打破了小说的格局,在原有的格局上又呈现出新的格局,它增加了小说的变数与维度,承载了更多存在的意义。专栏存在于小说的各章之间,如果没有专栏的存在,这个圆形的内部齿轮结构的小说就是封闭的,哪怕是精密的、自洽的。但世界并非是封闭的存在,恰恰相反是打开的,专栏的存在表明了徐则臣开放的世界观,小说观。
我固执地认为一个人的写作状态(长程的不顾一切的旁若无人的写作)与相应的必然会产生的格局,对一个小说家具有决定意义。虽然有了这两样东西并不能保证一定成功,世上没有保证成功的事,但这是一个重要的平台,在这个平台上工作即使&濒诲辩耻辞;失败&谤诲辩耻辞;都是有意义的。一个开放的世界,开放的小说观足够对一个小说家构成纯然个人的挑战:你必然以自己的方式创世,至于它最终是大厦还是遗址,这既不重要,也不是你所操心的,最重要的是,你在这个世界上留下了只属于你自己的痕迹:认识、想象与迷惘、痛苦、狂喜,诸如此类。李浩与徐则臣这两位70后小说家已具备了成功与失败所有的因素,他们在创世,是创世意义上的写作,他们成功与风险的系数都让人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