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界需要一个写诗的阿佤人(吴思敬)&苍产蝉辫;
&苍产蝉辫;&苍产蝉辫;&苍产蝉辫;&苍产蝉辫;当有人问聂勒,你为什么还在写诗,聂勒的回答是:“这个世界上,也需要有一个写诗的阿佤人啊。”这表明了进入全球化时代后,中国的一位少数民族诗人的民族性与使命感。
&苍产蝉辫;&苍产蝉辫;&苍产蝉辫;&苍产蝉辫;聂勒是一位来自云南边陲佤山的诗人。聂勒从小和家人一起说的是佤语,后来上的是佤汉双语的学校,开始接触汉语。再后来他上了民族大学,留在了省城工作。与他的佤族前辈不同,聂勒成长的时代,正赶上了改革开放的时代,不仅汉族地区的变化是翻天覆地的,少数民族地区也从封闭的状态解放出来,各族人民在继承本民族文化传统的同时,也加强了与其他民族的交流,从而在生产方式、生活方式以及思想行为方式等方面出现融合的趋向。聂勒正是在这样一种背景下开始学诗,并成为用汉语出版诗集的第一位佤族诗人的。
&苍产蝉辫;&苍产蝉辫;&苍产蝉辫;&苍产蝉辫;诗歌创作的核心因素是语言。诗人与世界的关系,体现在诗人和语言的关系中。对聂勒来说,从他决定写诗的第一天起,就面临着语言的选择问题。佤族是有自己的语言和文字的。旧时的佤文是英国传教士为传播基督教而编制的,较为粗略。新中国成立以后,中国科学院少数民族语言调查工作队与云南省少数民族语文指导工作委员会一起制定了以拉丁字母为基础的佤语文字。当聂勒开始诗歌创作的时候,他面临着两种选择:是用他的母语佤语创作,还是用当下社会的主流语言汉语创作。聂勒选择的是后者。这固然是由于他从小在佤汉双语学校读书,比较早地就接触了汉语,后来又上民族大学,已熟练地掌握了汉语。但更重要的,这恐怕还是他经过慎重考虑后所采取的语言策略。
&苍产蝉辫;&苍产蝉辫;&苍产蝉辫;&苍产蝉辫;母语对于一个诗人的成长及其作品的面貌起着决定性的作用。民族的血源是奇妙的,在诗人出生之际就已铭刻在诗人的基因之中,此后在漫长的创作生涯中,它又时时在召唤着诗人。聂勒对此有深刻的理解,他对从小在妈妈怀里习得的母语有深厚的感情:“年少时阿妈教会的那些歌谣/已随那牛群永逝地迷失于山体/我感谢陪伴我多年的母语/它是我打开美好记忆的金锁//当我静静回想那远去的岁月/我无法将所有的记忆打开/只有用鸟鸣一样好听的母语/我才能触摸到人类悲欢的心灵”(《母语》);他时刻记得母亲的提醒:“在人多的城里/不要被乌鸦一样的语言所蒙蔽/更不要忘了/比母亲更亲的故土”(《母亲》)。不管走到哪里,母语都回荡在他的胸中,故土都是他精神的寄托。对聂勒来讲,母语与故土永远是触发他诗情的源泉。
&苍产蝉辫;&苍产蝉辫;&苍产蝉辫;&苍产蝉辫;少数民族诗人使用主流民族的语言写作,并不意味着其民族特点的丧失。一个少数民族诗人的民族性,主要表现在长期的民族生产方式和生活方式下形成的观察世界、处理问题的特殊的心理定势和思维方式,那种烙印在心灵深处的民族潜意识,那种融合在血液中的民族根性,并不会因说话方式的不同而改变。相反,借助于主流民族语言的宽阔的平台,少数民族的特殊的民族心理和民族性格反而能得以更充分的表现。
&苍产蝉辫;&苍产蝉辫;&苍产蝉辫;&苍产蝉辫;使用汉语写作,并没有改变聂勒的那颗佤族人的心。这位已融入汉族城市生活二十余年的诗人,无时无刻不在思念着他的故乡。在佤族地区流传着“司岗里”的传说,“司岗”是石洞,“里”是出来,意即人类很早是从石洞里出来的。传说从石洞里最先出来的是佤族。石洞位于阿佤山中部,离西盟县城以西约六十多里地的附近的山上。这传说,在聂勒的笔下被诗化了:“我用回忆淋湿我的南方/那盘根错节的历史/从黑暗的隧道穿出/过去的岁月我全然不知/那是因为先人不用笔墨纸张/据说全是森林般茂盛的传统/已血迹斑斑&苍产蝉辫;&苍产蝉辫;脉络紊乱”,然而,当诗人在城市定居下来,面对比高山还高一截的城楼,诗人的思绪还是回到了他的故乡:“当我面对亲人居住的南方/我是迟早要回去/当我把回忆的诗写尽/当我满身结出沧桑的印记/当我披头散发成为时代的乞儿/我要回去晒晒太阳亲亲母土/我要把潮湿的回忆将乡土淋成伟大的颂辞”(《我的南方》)。在《在那美丽的山冈》一诗中,他也发出了动情的呼唤:“在那美丽的山冈/牛羊成群地走过/我的阿妈在白云下面/亲抚着太阳的孩子/啊,山冈,啊,妈妈/当我回到你们身边/我泪水痛楚的眼帘/总是挂满喜悦和忧伤”。阿佤山中有佤族的根,所以在聂勒的诗中,才有那么多的对大山的呼唤,诸如《在那美丽的山冈》、《西盟山上》、《住在山上》、《我在山上独坐》、《佤山》等。特别是那首《当我老了》:“当我老了/当我翻遍地一生的积蓄/我会用苍老的手/指一指故乡的山群/抱憾地对女儿说/就剩这些了”。这就是说,他的一生所系,就是家乡的这片山。这表明,聂勒尽管已从阿佤山中走了出来,但是佤族的血源,从小在母语环境中形成的思维定势,使他并未能完全融入城市生活之中,他的精神还依然牢牢地为故乡所系,他的许多诗作传达的便是一种精神还乡的情结。比如他在五颜六色中独爱黑色,这是因为佤族传统服饰以黑色为基调。男子多缠黑色包头,着黑色短衣和宽脚裤。聂勒受此触发写出一首《黑衣裳》:“我以黑为美/黑衣裳让我理直气壮地走向生活/我知道&苍产蝉辫;&苍产蝉辫;在无数个迁徙的日子里/黑色映照着阿佤人的爱与歌/我不敢忘记/母亲在黑夜里喊魂的声音/我不敢忘记/父亲在黑夜里诅咒生活的怒吼//我黑色的衣裳/绣满了灵魂/我黑色的皮肤/乡满了爱”。再如,诗人从佤山归来,带回一片浸透故乡山水、写满佤山秋色的叶子,把它贴在墙壁上,有人不可理解,认为一片叶子能代表什么。但诗人宣称:“我所有的梦境为什么都发生在母土/而不发生在别的地方”,“看见秋叶&苍产蝉辫;&苍产蝉辫;一个小小的村庄/一座瘦瘦的山脉&苍产蝉辫;&苍产蝉辫;就紧卧我心底”。
&苍产蝉辫;&苍产蝉辫;&苍产蝉辫;&苍产蝉辫;但是我们也注意到,在聂勒的两本诗集《心灵牧歌》和《我看见》中,并非所有诗歌都是写佤族山川,表现佤族的民族性的。他有相当一部分作品,传达的是超越佤族本民族的特点的中华民族的共性,这表明他的目光在关注阿佤人的同时也投向了整个世界,追求的是中华民族共同体的价值与光荣。这与作为佤族代言人的诗人身份,是毫不矛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