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文学”有大气象(陈晓明)&苍产蝉辫;
陈峻峰的新着《叁炷香》充满了激情和想象、思想和感悟,显得青春锐气十足。书的副题是:“历史行色与他乡叙事”。作为一部散文作品,它可能已经超出传统的散文的概念,它体大、思广。作品中有记叙、有考证、有引述、有感想、有议论。大散文已经不能约定它的特征,只有大文学,才能揭示出它的写作和文体的抱负。
《叁炷香》算是一次最为深化、具体且实证的“后寻根”写作——一炷香,在陈州羲皇故里,敬人祖伏羲;二炷香,在柳湖陈氏祖庭,敬陈姓始祖胡公满;叁炷香,敬陈姓的先祖、“开漳圣王”陈元光。这次历史寻根十分具体实证。按墨白的看法,这部书对“陈氏家族的源起、流变及其宗族组织、宗族社会、宗法制度、宗族内部律令、族规家法所形成的意识和观念,道德和伦理,原则和规律,恪守和遵循等等,做出文学与哲学的深度生命体察、现实思考、文化批判和细致审慎的描述”,这一评价是令人信服的。
这部书的故事当然十分独特:一个陈氏大家族的迁徙散落的历史。这样的历史叙事具有一种强大的悲壮感,作者并非要复原那段历史,这部书当然不是详尽的迁徙史,陈氏家族的迁徙只是一个叙述的由头,他要反复吟咏的,是一个家族在历史中的命运。它要重新叙述的是如今可见的、可闻的、可触摸的陈氏宗族的文化遗产。通过文化遗产去回溯历史,使这部书具有物质文化遗产的实在性。例如,书中写到陈姓发源地陈国淮阳,南迁集散地固始,陈氏将军祠,陈氏书院陈家祠,江西义门陈等等。这是通过现实的寻访,把陈氏家族遗留的建筑、典籍、史料结合在一起,来写出一种物质文化遗产的寻根史。睹物思人,这些文物遗产正是历史传承至今的实证。作者描写的功力、辨史的能力,在对义门陈和陈氏书院的叙述中得到了相当充分的体现。
“历史行色”,此说当有对历史书写的独特理解。所谓“行色”者,即是行走的情状、气度;陈峻峰要写的“行色”,不是简单的迁徙,而是有一种生命状态的空间移动。作者的叙述采取历史与现实相交合的手法,从现实的行走入手,将书写自然与历史感结合在一起。就这一点而言,这本书也还保留着大文化散文的特征——包括文字的情怀和思想的格调。尤其是其中大量的对于人文地理的描写与思考,给一个宗族的寻根史提供了一个宽广、深远的自然地理背景。
如此看来,这部书的特点在于把具体的宗族寻根与文化游记结合在一起,这就使它既具有历史的深远背景,又有当下游走的动态性。寻根与游记、历史与自然,总是有一种交错的结构,实际上也是历史与现实交迭的语境。寻着行走的踪迹,历史叙事由此展开。故事的来龙去脉循着陈氏宗族的足迹、迁徙的回忆、族谱的交待、跟随着行走的足迹,那些名寺宗祠、山川河流、大地景色、民俗风物,也随时带着历史和当下进入叙述。行走因此就显出富有历史感的厚重宽广和现实感的缤纷炫丽。
《叁炷香》的故事性生动丰厚,它的故事中有人物,其中历史人物与现实人物相交错。陈氏宗族的历史人物与今天寻访到的陈姓后人建立起一种联系。对陈姓的考证,从叁皇五帝为始,到春秋战国陈姓已经很有故事,姓氏的演变给出了陈姓最早的人物,但这些人物多有神话野史色彩。直至唐代,陈政的儿子陈元光出现,陈姓最早的人物才有较为可靠的史料为证。唐宋以下,陈姓的血缘演化传承,陈峻峰清理出一条颇为明晰的线索。这些人物或可歌可泣、或令人扼腕而叹,寥寥笔墨,还是传导出历史的沧桑流传与硝烟弥漫。当然,这其中不乏传奇演义,对于“义门犬”,对于陈友谅与朱元璋争天下的传说,都成为民间忠义的向往和陈氏宗族自我认同的诠释。《叁炷香》真正动人之处,还在于他寻访当下现实中的陈氏后人。例如,陈创、陈耕、欧潭生、汤漳平,还有陈峻峰自己的父亲、母亲……这些后人的性格个性、命运遭际,或寻常小事、或别样传奇,浓淡写来,却总是显得传神。
作为“大文学”的写作——也可以看作大散文的典型叙事,《叁炷香》夹叙夹议的手法用得相当熟稔,故事的叙述与情感抒发相得益彰,具体细致的描写与心理刻画也结合得十分精当。如走访义门村陈家的那些淡淡感伤惆怅的段落,南方乡村早春的景致、陈家的农家日子、乡村小媳妇的劳作与甜美等等。按作者的叙述来说,就是“无论现实如何哗然炫目,而生活千百年来还是如常的寂寞;无论历史,及至是自己祖先与家族的历史怎样荣盛繁丽,而日子永远都是这样过着的”,“身在其间,单调而又鲜活,素朴而又丰美,艰辛而又诗意”,从神奇传到具体一个父亲的名字,从史记碑刻到农家女在山间的行走,从诗经民谣到山间孩童的啼哭,真是“源远流长,生生不息”,一如一个宗族于无尽时间中的漫漫衍生和传序。
追寻历史踪迹,思考宗族兴衰荣辱,透过一个姓氏宗族,看到中国历史顽强的生命意志,也看到生命为生存斗争的壮烈悲凉。谁能看出如今平淡静谧、艰辛素朴的乡村,竟然钩沉着如此深远厚重的历史谱系?但生活还是在向前流淌,永无止境,这就是生命的瑰丽所在了。
作为大散文写作,作品透示出很强的艺术张力,叙述十分自由。《叁炷香》确实给了我意外之喜,我很欣赏这种文字能在信马由缰的驰骋中,透示出古今贯穿之势、刚强苍凉之气,读来让人感奋,掩卷令人遐思。“大文学”就有大抱负,就有大气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