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体兴衰之叹(阎晶明)&苍产蝉辫;
许多人会费解,为什么今天的长篇小说热度远胜于短篇,浮躁时代不是更应该把文章写短吗,不是更符合&濒诲辩耻辞;文化快餐&谤诲辩耻辞;这个说辞吗?还有,为什么诗人的影响力和社会知名度整体上不及小说家?于是,值得对文学文体的流变进行思考。
文 体的流变显然是有线索可循的——思想的复杂、感情的丰富,迫使文体不断被突破。最突出的例证是中国的诗歌流变,从诗经的四言到汉诗五言,再到唐朝的七言为 多,直至宋词的出现,文体流变表现为一个不断扩充的过程。元代戏曲、明清小说,从外部进一步证明文体的“扩容”势不可当,而与此同时,绝句、律诗则逐渐退 化到“闲笔”的境地。这说明了文体的流变和人类文明发展,和人们表达感情的丰沛程度是同时进步的。
然而,一种文体的 兴衰,受文人的追捧或淡化,被读者热衷或冷落,涉及更多因素,外部环境力量甚至更直接地影响、左右、决定着这种起落。社会需求迫使文化人必须去适应、去追 随,这是跟写作的功利性密切相关的,潜藏着“务实”的、“非文学”的动力,也可以说是时代风潮影响的结果。20世纪80年代,文学火热,中短篇小说掀起热 潮,很多小说家都热衷于此,那是个观念日新月异、不断突破的年代,中短篇表达思想、传递观念更迅速、更直接。长篇小说之类的“黄钟大吕”“扛鼎之作”何时 能出现,成了很多文学人的担忧。时间过了不到30年,世情大变,长篇小说已经不再是需要呼吁的文体,它在各方面的待遇都远远超过了中短篇。长篇写作也已经 不再是一个作家在长期的中短篇创作积淀后的尝试,而成了很多年轻作家的处女作。人们又开始担忧,最能体现作家艺术风格和特色的中短篇为什么寥落了?这显然 和市场、发行量、改编机会有关。一部作品靠作者知名度销售,远不及靠题材、靠书名更能抓人眼球。市场这个冷冰冰的东西已经推动起一股热潮,裹挟着文体的兴 衰。
近日重读鲁迅的《中国小说史略》,找到了更为久远的证据——文体的兴衰想来是一个很不文学的问题。谈到唐代传奇 小说的兴盛,鲁迅认为,这其实与那时的“社会需求”,说彻底了是与士子、文人、“知识青年”的生存需要密切相关的。唐时,举子们进京赶考,需要将自己写的 诗抄成卷子,拜名人鉴定,如果能得到“文化名人”的赞赏,则“声价十倍”,及第希望大增。但开元年后,诗歌被人厌倦,应该是名人们也看烦了吧,诗歌不招人 待见,有人就抄小说呈上,结果反而暴得名声,于是鲁迅说:“所以从前不满意小说的,到此时也多做起小说来,因之传奇小说,就盛极一时了。”
今天是市场,唐时是及第,它们都关乎生存和现实前程,对个体有着重要的影响。所以,文学的健康发展并非靠作家、评论家呼吁就能实现。
我 又想起了文学批评,为什么充满感性、精短的文学批评文章难成气候?为什么大家诟病、批评家们自己也都厌倦的长篇大论、冗繁沉闷、掉书袋、无个性、无温度的 “学术论文”大行其道?因为批评家大都需要通过学术鉴定,评职称、过选题、获资助有硬性要求:选题必须宏观,字数不能少于三千,发表文章要求级别,开篇要 罗列关键词,要写出内容提要,引文必须规范足量,必须列出参考书目,等等,此中要素缺一不可。我曾经在一所地方院校上学,我的一位老师在《读书》杂志发表 了好几篇对于“红学”的文章。20世纪80年代的《读书》,在读书人心目中是一个高不可攀的文化重镇,但老师说评职称时这些文章不能算数,因为《读书》不 算学术刊物,不在序列当中,不可能加分。我听了以后颇为震惊,更下定决心,绝不要进入如此“考评”系列。文学批评现状要从总体上改变,这样的考评体系不打 破很难实现,其消极影响堪比“红包批评”“人情批评”——后者大多是赤裸裸的,一上来就暴露标识,是除了文章作者和评论对象外无人认真对待的,前者却大多 正襟危坐,一副满腹经纶、学富五车的样子。
文体流变有规律,其推手却很复杂,需要我们准确把握动力源和方向感,梳理其中的关系。然而面对许多难以左右的因素,总免不了一声叹息。但愿在喧嚣的社会环境中,文学依然能够循着自己的方向前行。
(作者为中国作协党组成员、书记处书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