介入的勇气与小说的当下性(孟繁华)&苍产蝉辫;
荆永鸣中篇小说《较量》,《人民文学》2015年第10期
介入的勇气与小说的当下性
荆永鸣一直写外地人在北京,他写的北京比现在有些北京作家还像北京。他接受的文学传统显然还是北京的文学传统,比如老舍以降的“京味小说”,无 论是人物、情节还是故事,鲜有怒发冲冠或剑拔弩张。他的小说在行云流水的讲述中充满了市民生活的气息,透着温婉、善意和顺其自然的品性和人生态度。
新近发表的中篇小说《较量》却笔锋一转,他离开了自己一直书写的生活领域,转向了更复杂、更丰富当然也更隐秘的人的心理和魂灵世界。这是一个更 加难以把握、难以表达的领域,这使他的小说更吸引人、更有力量、更具社会批判性,当然也更具当下性。值得注意的是,对于这一领域的书写,我们在现代派或后 现代小说中经常遭遇,但是,荆永鸣的《较量》仍然坚持他的写实主义的方法,这也使小说实现了在变中有不变、不变中有变的探索性。
《较量》写的是一家市级医院的两个业务骨干——谈生和钟志林从友谊到交恶的故事。钟志林希望自己能够成为一个纯粹的技术知识分子,做一个专业意 义上的医生。因此,在老院长即将退休的时候,他谢绝了老院长试图提升他当院长的美意,年届50依然选择了去美国进修;谈生则顺理成章地当上了院长。矛盾从 钟志林回国后逐渐发生并升级。谈生世故老到、心机极深、处事游刃有余,两人的矛盾由他引起,他却坐观云起。《较量》不是官场的较量。小说集中写的是医生钟 志林。这是个有知青背景的医生,他有良好的口碑、精湛的医术、良好的道德和职业操守。但他首先是一个人。小说一开始就写了他因各种琐事而迟到的情节。这些 琐事是一个强迫症病人的病症。从美国回来后,他看不惯谈生的颐指气使、见利忘义的个人品行和所谓“改革”,也不能容忍谈生皮里阳秋、不阴不阳对自己的侮辱 和歪曲:自己做公益讲座被谈生认为是以个人名义到社会进行学术交流,帮助其他医院分文不取的会诊被谈生指认为“走穴”,而且还有“泄露商业秘密、挑拨医患 关系、煽动社会情绪”等问题。谈生试图通过自己的权术将书生钟志林湮灭在另一种目光和议论中。
事情爆发于一个穷困潦倒的患者王二甲的“逃单事件”。王二甲住院刚有好转便不辞而别,住院7天花了一万多元钱。谈生不依不饶,一定让责任医生和 责任护士追回欠款。但是,当钟志林等终于找到王二甲家里时他们惊呆了,他们从来没有见过如此贫困的家庭。不仅没有追回欠款,反而几人凑了2000多元钱留 给了王二甲。谈生的态度可想而知,于是矛盾爆发升级。钟志林终于逐渐将个人精力集中在搜集谈生的“材料”上。他屡次状告到有关部门,但因材料“不具体”而 没有结果,这更激起了钟志林越挫越勇屡败屡战的决心。小说还有一个插曲:年轻貌美的护士苏丽娅毫不掩饰地表达过对钟志林的爱慕。但是,钟志林弃绝了个人的 身体欲望——这意味着他的力比多必须找到另一个宣泄渠道。他真的找到了——这就是与谈生的战斗。遗憾的是,摄于院长谈生的权力,没有人愿意向钟志林透露任 何情况。当钟志林获得了某些证据后,他找政府,政府不管,他找信访局,作为著名医生的钟志林,“最初,信访人员对钟志林也是肃然起敬的,他毕竟是个谁都有 可能用得上的医生。可‘敬’过几次之后,他还来,总是唠唠叨叨地讲他那点事。他这个医生就不是那么回事了,他贬值了,没多久,信访工作人员谁见到他都 烦。”一个被人尊重的权威医生,就这样沦落到了这一地步。他终于病得住了医院,住院期间,谈生“不但亲自来看望钟志林,他还背着手,淡定的神态中浮现出亲 切的笑容,仿佛他们彼此之间根本就不存在什么矛盾”,“钟志林才发现,他和谈生的摩擦与较量,如同一场旷日持久的马拉松比赛,只是赛场上却只有他一个人在 跑——他跑得气喘吁吁,疲惫不堪——而对手却只是站在原点,以微笑的姿态等着他”。
小说以两人的共同退休结束。当钟志林明白了这些多是无谓争斗的时候,一切都成为过去了。小说似乎是对人生的一声悠长的感慨或叹谓。但它既不是劝 善惩恶,也不是喻世明言。它首先是一部社会批评小说,是一部用“越轨的笔致”介入当下社会生活、揭示社会整体病态的小说。他延续的是鲁迅先生“所以我的取 材,多采自病态社会的不幸的人们中,意思是在揭出病苦,引起疗救的注意”的传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