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蛮《纪年绣》:典型的知识写作(贺绍俊)&苍产蝉辫;
读到阿蛮的《纪年绣》,让我更加坚定了一种想法,这个想法是对于小说写作的。我认为,小说写作大致上可以分为体验写作和知识写作两种。所谓体验 写作是指作者主要以自己的生活经验为轴心而进行小说构思,所谓知识写作是指作者主要以知识积累为轴心而进行小说构思。当然,任何一个作家在小说写作中既离 不开生活体验,也离不开知识积累,但以某个方面为轴心时,就决定了小说的基本逻辑。以生活体验为轴心时,小说便是遵循着日常生活的逻辑;而以知识积累为轴 心时,小说则是遵循着主观意识的逻辑。在我看来,《纪年绣》是最为典型的知识写作。这部小说的知识核心是蜀绣,并由蜀绣辐射开去,涉及巴蜀历史文化,特别 是巴蜀的民间工艺、传统建筑,等等。对于这一点,作者在后记中也说得明明白白,他说:“多年来,我因做非物质文化遗产田野调查的机缘,与很多传承人打交 道,与他们一起探讨手艺的奥秘和保护的途径。他们也把我当成朋友,有什么问题、想法,包括心事都愿意跟我说。于是才有了这部作品的构思和写作。”阿蛮仿佛 采用了蜀绣的方法来一针一线细密地绣织自己的这部小说。小说以蜀绣作品为引子展开情节,故事的主线则是蜀绣世家从沈佩余到孙女孙赫赫三代人对蜀绣工艺的传 承。小说共有十章,每一章都以一幅蜀绣作品为题,每一章节的故事又不局限于蜀绣,而是延伸到历史文化的各个方面,这就像是牵引出一条又一条的五彩丝线,以 这些丝线编织的故事,与这个章节中的蜀绣作品形成一种相互佐证、相互解惑的关系,增加了小说的神秘感和传奇性。
中国是一个刺绣大国,并发展出蜀绣、湘绣、苏绣等不同的风格流派。蜀绣曾被称为蜀中之宝,具有悠久的历史,因此也被列入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 录。汉代的杨雄在其《蜀都赋》中就有蜀绣的赞语:“锦布绣望,芒芒兮无幅”。毫无疑问,蜀绣本身的文化内涵非常丰富,这也成就了阿蛮写作《纪年绣》成为蜀 绣的百科全书式小说。蜀绣显然赋予了《纪年绣》的独特性,但这种独特性并不是靠炫耀蜀绣知识而获得的,而是在于阿蛮能够领会蜀绣的精髓,以蜀绣之精髓作为 小说的基调。在我看来,阿蛮突出抓住了蜀绣的民间性、神奇性和少女性。民间性应该说是中国传统刺绣的共同特性,蜀绣在这一点上表现得尤为突出。小说的视角 是民间的,主要人物也是民间的,而且阿蛮还能将不少民间传说巧妙地融入其中,得其民间文化的神韵。蜀绣具有某种神奇性,这主要就其工艺而言,蜀绣的针法多 样,有晕针、铺针、滚针等上百种,讲究针脚整齐,线片光亮,尽管所绣内容以日常化审美对象为主,但绣品炫丽,具有一种神奇的效果。《纪年绣》的10幅蜀绣 作品各自包含着神话、魔幻般的故事,而这些故事又可以破解出刺绣者的心理活动,成为解答现实之谜的通道。阿蛮以这种方式将神奇性与现实性交织在一起,构成 了一副虚虚实实、亦真亦幻的审美场域。蜀绣还有一大特性为少女性。刺绣是传统女性必备的功课,古有“女红”一说,翻译成现代汉语,便是女性闺房艺术。蜀绣 作为一种民间工艺,当年曾经是少女少妇的日常作业,《后汉书》所说的“女工之业,覆衣天下”,应该就是指的蜀绣。蜀绣自然会让人们联想到母性、阴柔性等词 汇。我想大概也是这一原因,阿蛮在这部小说中也是着重刻画了一群女性形象,而且最为成功的也是小说中的女性形象。
知识写作有利于发挥作家的主观想象,作家不必过于拘泥于日常情理,《纪年绣》同样也体现出这一特点。人们也许可以在情节的合理性上对这部小说提 出一些质疑,但如果将其定位于知识写作上,也就能够淡化这样的质疑。阿蛮显然是一位率性自由的作家,他写蜀绣,又顺手牵出石柱县的风土人情,据说阿蛮曾在 石柱深入生活多年,石柱是一个土家族聚居地,重峦叠嶂,沟壑纵横,阿蛮以此作为小说的地域背景,恰与蜀绣的神奇性构成互映的关系。阿蛮的头脑里有着丰富的 知识储藏,许多知识在小说中仿佛信手拈来,也用得恰如其分。但真如俗话所说的:“成也萧何,败也萧何”。知识储藏丰厚是阿蛮的长处,却在有时候又成为了阿 蛮写作时的短处。我在读《纪年绣》时,一方面感到知识量非常大,另一方面又感到阿蛮对于自己的储藏太不吝啬。这也造成了这部小说的一个弱点,即故事讲述得 汪洋恣肆,却难以收拢来,因此就感到小说要表述的意思很多,最终却没有一个意思得到最完整的表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