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内心住着一只豹子”——读喻言诗记(谢冕)&苍产蝉辫;
喻言的诗少隐曲,多率直,似乎无意于托物言事那种委婉的表达。从名字上看,&濒诲辩耻辞;喻言&谤诲辩耻辞;与他诗集的风格是接近的,因此我私下揣摩,&濒诲辩耻辞;喻言&谤诲辩耻辞;可能就是作者起名的用意所在。要是我的猜想有错,我也愿因错就错,继续我的联想。记得旧时读冯梦龙的&濒诲辩耻辞;叁言&谤诲辩耻辞;,&濒诲辩耻辞;叁言&谤诲辩耻辞;中就有喻言,喻言者,喻世明言是也。而喻言以外的其他二言,警世通言也好,醒世恒言也好,均是言为世发,以言益世,执意于警人心、匡世情。我想,喻言的诗的意愿,大体总在这命名之中。
喻言的诗兼有喻世、警世、醒世的意向,他通过亲历或感知的人生万象,为我们勾画出周遭生活那些并不明亮甚至有些阴暗的层面。他为自己选择了观察和体验现实生活的特殊角度,即他认为的批评和自我批评的角度,换言之,即大体采取了非正面的视点。我们知道,现实中有正面也有负面,如何选择视点,则因人而异。在喻言的笔下,现实生活中活跃着浑浑噩噩的人群,这其中有&濒诲辩耻辞;他们&谤诲辩耻辞;也有&濒诲辩耻辞;我们&谤诲辩耻辞;和&濒诲辩耻辞;我&谤诲辩耻辞;。他的批评锋芒不光对着他人,也对着自身。他的冷眼观察中也包括对自己的审视。他对于社会负面的批判,涵括了对自身的批判。所以,要说他旨在揭露,理所当然地也包括对自己的揭露;要说他愤世嫉俗,他不单对准他人,也对准自己。这就是我所看重并予以肯定的当代的&濒诲辩耻辞;喻世明言&谤诲辩耻辞;。
喻言叙事的基本方式是讽喻,尖刀般犀利,让丑陋无处藏身。例如&濒诲辩耻辞;派对&谤诲辩耻辞;,此乃社交场合常见的场面,但他笔锋所至却无情而透彻,聚会常见的温情脉脉不见了,隐现出的是满怀&濒诲辩耻辞;敌意&谤诲辩耻辞;的坏心情:他们高雅地品酌杯中的红酒,&濒诲辩耻辞;心里暗骂那一对对渐入佳境的狗男女&谤诲辩耻辞;。还有&濒诲辩耻辞;玩枪的男人&谤诲辩耻辞;也有这样的激愤:&濒诲辩耻辞;每个人都把自己的牙齿装备成美国&谤诲辩耻辞;,&濒诲辩耻辞;每个人都充满横渡台湾海峡的冲动&谤诲辩耻辞;,而他们瞄准的假想敌可能是这些人的上司、情敌、邻居和同事,&濒诲辩耻辞;也可能是孜孜不倦散发情色手机短信的朋友&谤诲辩耻辞;。他们面带微笑却心怀别意,各自盘算对方:&濒诲辩耻辞;那些表面上形同陌路的家伙,心怀叵测的武器早已装满阴谋的子弹&谤诲辩耻辞;。
再如&濒诲辩耻辞;刷牙&谤诲辩耻辞;,这一日常镜头,他却用来揭示自身:浑身都是假象,只有牙齿洁白,&濒诲辩耻辞;这是我一生中惟一干净的地方,每天都要仔细将它刷洗&谤诲辩耻辞;。这些自我揭露的文字,至少让人在绝望时感到些许的暖意。接着看&濒诲辩耻辞;选择&谤诲辩耻辞;,选择本来可以是随意而多向度的,但是当选择都成了无可选择时,那就是绝大的悲哀了。在这首题为&濒诲辩耻辞;选择&谤诲辩耻辞;的诗中,他的行文显现出相当的冰冷:&濒诲辩耻辞;我的牙齿本可以撕裂血肉,如今只可以咀嚼未烤透的牛排;我的拳头本可以击断你的肋骨,如今只能在沙袋上发泄&谤诲辩耻辞;,他遗憾于所有的&濒诲辩耻辞;选择&谤诲辩耻辞;未能如愿的落空:&濒诲辩耻辞;今天,我只能作为一个诗人,/用文字欺骗你们&谤诲辩耻辞;。这当然是反话,他是在运用反讽的力量来宣泄内心的无奈与愤懑。
喻言的诗风近于诙谐,但远远说不上轻松。读他的诗一般不产生快感,尽管他很想酿造一些轻松的气氛,例如在&濒诲辩耻辞;糖尿病时期的爱情&谤诲辩耻辞;和&濒诲辩耻辞;舌尖上的诗歌&谤诲辩耻辞;中那样,那些爱情和诗,一般也不表现出轻松。读他的诗一般会因他的批判性而心情沉重,特别是涉及自身的内省的那些诗章。他说自己的内心住着一头豹子,因为这世界给他很多恐惧:&濒诲辩耻辞;锋利的爪尖划过,紫色的伤痕布满心房&谤诲辩耻辞;,他用简洁的语言反顾自己的生命历程:&濒诲辩耻辞;我的少年羞涩、胆小/我的青年腼腆、怯弱/我的中年世故、圆滑/用诗歌抚平起伏的情绪/用文字表达愤怒/我的一生都用善良装扮自己&谤诲辩耻辞;。(《我的内心住着一只豹子》)
而他&濒诲辩耻辞;内心的豹子一直躁动不安&谤诲辩耻辞;。这里有他对自己坦诚的揭示和批判,也体现了他作为诗人的真诚。尽管他总在自己感到无奈时搬出同样无奈的诗歌来揶揄自己、揶揄诗歌,但在他的内心深处,诗歌依然是他的归宿。在他的叙述中,作为负面生活的对应物是诗歌,是个善的化身,诗歌始终是神圣的。不然的话,在经历了一番人生的苦斗之后,他不会在满心无奈中寻找早年热衷的诗歌来抚慰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