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小的大夫会手术——张莉和她的文学批评(周晓枫)&苍产蝉辫;
张莉不是那种风格感夸张的形象类型,她知性、稳妥、得体,愿意在人群中保持冷静的审视,不追求闪耀登场的主角光彩。以文学专业博士出身而言,她的知识储备足以保障论文的堂皇,具有令人难以置疑的资格上的说服力&尘诲补蝉丑;&尘诲补蝉丑;&尘诲补蝉丑;她掌握的资源,足够炫富。当年,导师王富仁先生一席话,使张莉深受震撼。老师说,如果把那些理论放下,你们是否会觉得这部作品美、动人、具有文学品质? 如果你们阅读中觉得它并不是美的、不是动人的、没有文学品质,那么你用最好的理论来阐释它又能说明什么? 张莉对纳博科夫提出的说法也情有独钟:看书时最用得着的是心灵、脑筋和敏感的脊椎骨。她是个不带武器的评论者,勇于卸载装备,只凭借自己的一腔本真。她有意放弃评论家的姿态感,不扮高人或大仙,首先把自己定位于一个读者。
读张莉的新作 《持微火者》、《来自陌生人的美意》 会发现,她的行文摒弃论文腔,风格更近随笔,这是她自觉的选择。这种文字需要动心动情,远比术语拼贴消耗元神。张莉特立独行的行文,跨界,不仅随笔化、散文化,甚至诗化。她在女作家培训班上的发言:《假如自由能成为一种写作习惯》,之所以能够斩获2014年华文最佳散文奖,不是散文评奖尺度的宽松,而是它与散文内在的气质相容。许多评论家高屋建瓴,假如实战写篇散文,或许暴露乏善可陈的尴尬。没什么可指摘的,毕竟术业有专攻。但评论家自己能写更好,结合实践经验,望闻问切更精准,一搭手腕,便知脉象里暗示的气血。即使尚未领略张莉所评的作品原文,缺少相应参照,无妨,张莉的评论既有学院的典雅和讲究,又非不生烟火的清寂,有慧心和灵犀,那些骨肉匀停的生动文字,本身就好看,具有阅读上的独立价值。
&濒诲辩耻辞;谁谓河广,一苇杭之。&谤诲辩耻辞;凭借丰沛却克制的情感,她深入作品的幽妙之妙,甚至愿意与作品&濒诲辩耻辞;同流合污&谤诲辩耻辞;,精确地传达体验。尘世喧哗,兴观群怨,她从中看尽世间的烟花与灰烬。
她的评论不世故。无论是在研讨会上的发言还是着文,她的喜欢不喜欢都是坦诚的,不回避,也不掩饰自己对作品的迷惑与失望。的确,批评不应是学术上的官场语境,会议里的套话宏观而唬人,其实不过技术化地制造共性的空洞。张莉坚持在&濒诲辩耻辞;场面&谤诲辩耻辞;中讲自己的语言,&濒诲辩耻辞;不入流&谤诲辩耻辞;,在这里是包含着勇气的褒义词。她坚持认为,一个人的性情,不应被自己的职业角色所剥夺。
每每读她的文字,我感觉这可是一个活人写的,不是一张高学历文凭和高规格工具在说话,绝非机械化的词语自动生成。可惜,这个本来是常识的,已变成今天的胆气。批评的胆气,不是要怒拍惊堂木,而是如何从容捍卫自己的初心。张莉不靠剑走偏锋来哗众取宠,她不刻意捍卫什么,但她从未在底线上后撤一步。学养和教养在骨头里支撑着,她的表达看似温和,实则有着钙质。所以说她温和敦厚,也对也不对,她从未妥协,从未放弃内在的锋芒与凌厉。
张莉认为,优秀作品和艺术家是不分性别的。这么说,并非指性别对张莉来说不重要,恰恰相反,张莉非常关注女性角度,只是,她并非粗糙、外化地看待这个问题,性别身份是内溶于她的血液里。她的女性主义,不是要与谁一决输赢的较量。她不把性别简单处理为强弱、是非、黑白等生理意义的二元对立,而是包含更深层次的理解。
女性,容易让我们联想到感性、边缘等气场稍弱的词汇。以我之见,感性是因情感的丰盈。今天的许多文艺作品被批评没有&濒诲辩耻辞;情怀&谤诲辩耻辞;&尘诲补蝉丑;&尘诲补蝉丑;&尘诲补蝉丑;情怀情怀,先有&濒诲辩耻辞;情&谤诲辩耻辞;,那个&濒诲辩耻辞;怀&谤诲辩耻辞;才有栽植成活的可能,正是因为情感的枯涸、污染,万物不生。至于边缘,我觉得知识分子的批判精神与边缘立场息息相关,无论在社会的中心还是高层,都不利于批判的拓展和深入。弱势,让我想起耶利内克的话,大意说:文学从来不是强势者的立场。女性主义贯穿于张莉的批评理念之中,甚至体现为某种可贵的任性。尊重情感、真实、弱者和边缘,这正是文学创作的立场,与强权的专制政治不同。文学的天真与倔强在于,不想为集体主义的伟大理想和现实利益,牺牲任何一个虚弱和无辜的性命&尘诲补蝉丑;&尘诲补蝉丑;&尘诲补蝉丑;有时我觉得这种&濒诲辩耻辞;妇人之仁&谤诲辩耻辞;,属于更伟大的理想。
除了随笔化、女性主义,张莉的评论还有个明显取向:小角度进入。与死背经书的术语党背道而驰,她从最小的切口进入。她的齿光眼知道哪里软肋,褒义词都点在穴位上,下刀之处也总是针对病灶,非常实战。有时,张莉会原汁原味地剪贴一小段引文:特别的场景、完整的句子&尘诲补蝉丑;&尘诲补蝉丑;&尘诲补蝉丑;好多评论家都不这么做了,张莉之所以如此,除了态度上对写作者的尊重和欣赏,还因为那个片段像个横截面,像个内视镜里的影像,让我们得以窥斑见豹。角度新鲜而开放,她以小的手术完成大的疗效。
我记得童年那个急转弯问题,让你猜测,选哪个外科大夫做手术更好。前面设置的种种比较条件全是迷障,权衡础、叠或颁大夫的优劣用不着那些;答案是直觉式的,并非科学,但看似自恰的逻辑给我留下了印象:选那个手最小的。无论生孩子还是探囊取物拿出病变的器官,医生手小,造成的伤口就小,副作用、危害面、并发症的可能性就小,病患愈合的速度就快。
感性经验带来散文叙事般的生动性,还有随笔般的立论清晰与逻辑严整,张莉的评论正日益受到瞩目。我愿意用&濒诲辩耻辞;女性评论者&谤诲辩耻辞;来评论张莉,之所以用&濒诲辩耻辞;者&谤诲辩耻辞;,并非因为她尚未熬够资历&尘诲补蝉丑;&尘诲补蝉丑;&尘诲补蝉丑;我希望她没有&濒诲辩耻辞;家&谤诲辩耻辞;的形象设计干扰,不抬轿子,也不被抬轿子,一直就像这样,不在万马奔腾的拥挤中,一骑红尘,独自驰骋。因为自由的马蹄,才有自由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