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兴红:女人不能承受之痛——读修白的女性小说&苍产蝉辫;
女人,作为女性面对男性,作为妻子承担义务,作为母亲生儿育女,女人所承受的生理之痛在一般意义上要远远多于、大于男性。然而女人最不能承受的痛苦,不是生理之痛,而是精神之痛。
修白的女性小说,从女性本体视角出发,她的写作视角既不同于传统的呼唤男女平等、张扬妇女解放的意识形态视角,也不同于时尚的突出职场变幻生涯中女性主体的女性主义视角,她找到了一条对丰富精神指向的女性本身的阐述,以淡淡的、缓慢的却是深沉的向内转的形式,直接转向了女性的本体研究:女人需要什么,女人的痛处在哪儿,女人的本质是什么,女人何为而成为女人,女人跟男人的精神区别在哪里。这些问题是一个成熟女作家对女性叙事的思考,也是一个成熟女性对于女性精神特质的追问。
修白的小说恰如在这个繁华璀璨的叙事世界里静静回溯的一条河流,她饶有兴致的思索着这些问题,她充满信心地给予它们答案,虽然这种答案也可能偏颇。在修白看来,女性具有有丰富的精神导向,她极力塑造女性在情感中的极致以及女性为爱所具备的奉献精神,她毫不客气地批判缺乏精神指引的男人。她指出,两性间的性爱过程如果没有审美这个序幕,还有什么美好可言。
对于缺乏精神导向的男人,女人的精神家园不应只是男人,男人的给予既然不能承受女人的爱,女人的精神之痛也只能通过宗教的或者审美的形式来解脱,从这个意义上说,女人的归宿可能在于宗教或者审美的层面。
&濒诲辩耻辞;一部好的小说首先是一部心灵意义的小说,哲学家追问,提出问题,小说家表现,提供细节,但同时都指向心灵&谤诲辩耻辞;。修白的思考是形而上的,修白的小说也是形而上的。她用细腻的文学性很强的语言,充满了灵动、形象、鲜活的语言,建构着她的女性小说的审美世界,这个世界有的很美,有的很颤,读者的心会也随之飞扬。她将一种女性的美好和爱的可能推到了极致,文中处处激情奔涌滂沱、诗意荡漾开放。
《产房里的少妇》(2002年发表于《清明》第6期,获第12届中国人口文化奖和金陵文学奖)写的是女人的生理之痛。《西游记》中孙悟空战胜妖魔鬼怪,其中重要一招是,变成小人钻进对方腹中打他个翻江倒海,妖怪就会疼得满地打滚。生育之痛绝不逊色。每个生育过的女人对于生育之痛都有痛彻心扉的体验。小说不断强化这种痛感,婴儿为了出世,在女人的子宫内使出了浑身解数,拳打脚踢,翻过来,滚过去,大闹天宫。&濒诲辩耻辞;婴儿的打斗震得她心肝五脏轰然而动,她的胃被子宫撞得生疼,心脏压在一角,肺挤扁了无法吸气&谤诲辩耻辞;。文中描述层层递进的疼痛,从深入皮肉、嵌入骨髓、到劈骨断韧的疼痛,随着剧痛的加剧,在忍受了全身性的、劈骨断韧般疼痛的女人,对于手术的、局部的、人为的刀剪的戳痛,&濒诲辩耻辞;就像小蚂蚁的轻啄&谤诲辩耻辞;,还有什么不能忍的呢。
在女人精疲力尽的时候,她最大的渴望是想要一朵玫瑰花,花儿象征着美丽、娇艳和生气,这是精神的支持与向导。曾经鲜活水灵得像露泫下的黄玫瑰一样的女人,在经历了生育的折磨之后,瞬间变成了一片压在玻璃板下的退了色的干花瓣。&濒诲辩耻辞;孕育&谤诲辩耻辞;中,脐带,全力以赴地把女人母体的精血养份输送进婴儿;&濒诲辩耻辞;生育&谤诲辩耻辞;中,婴儿,在脱离母体的瞬间,把脐带、胎盘等连根拔起,悍然把整个大树撼动的地动山摇。每个女人都是这样走过来的,在生命轮回中,她们承受着痛,她们奉献了自己的心血、身体、和美丽。&濒诲辩耻辞;女人的美丽是如此的璀璨,如昙花一现&谤诲辩耻辞;。
《缓慢的激情》(在鲁院创作,发表在《大家》2010年4期,《中华文学选刊》2010年9期转载)表现的是女人的精神之痛。故事的原型是作者听到的一个真实的故事:女人在小学时代爱上母亲的男学生,暗恋到叁十五岁后,已经是局长夫人的她,遇见了这个男生,少女的情怀已经释然,她对男生表白了自己曾经对他的暗恋,没有想到的是,这个男人一上来就把裤子的拉链拉开,吓得女人掉头就离开房间。艺术高于生活,主人翁小水流在少女时代的病态的近乎&濒诲辩耻辞;失常&谤诲辩耻辞;的许多细节,是作者刻意营造的一个叙事的文学语境,包括小水流在遇车祸之后的意识流表现,也是为了淋漓尽致表达爱的可能性,表达她在情感中的极致和女性为爱所具备的献身精神。
可贵的是这种表达并不耽于云端,接下来展现给我们的是梦想与激情触碰现实土壤的情景。对于女人来说,在通向终极欢乐的每一个音阶上都充满了情感的符号,这个奏响音阶的过程却因为男人的一时冲动而戛然而止。男人那个粗俗的动作打破了女人编织的美丽,犹如一只苍蝇掉进了蜘蛛精心编织的梦想之网,意境完全没有了。小说结尾收于鸡鸣寺的云塔、古城墙上的影子,也是绝妙之笔。爱是给予,是希冀,而不是占有和攫取。女人的爱在现实中破碎了。这些形而上的表达,只可意会,语言是苍白的,因而小说运用了一些意象,如具有600多年历史的古城墙,以及城墙上的鸡鸣寺古塔,隐喻女人的精神归属已从男人转向了宗教禅宗,以此来寄托情思,解脱自己。
小说中还有一些隐喻,如小水流身份是画家,是审美隐喻。小水流天生是一个幻想家,一个不切实际的空想主义者,她生活在云端,她将自己的感情苦苦隐藏了19年,在19年中她为爱而生活,她活在幻想中,活在自己编织的美好和爱中,一旦这种梦想中的美好和爱遭遇现实,幻灭也是不可避免的。
两篇小说都是写女性所能承受的,一个是身体之痛,一个是精神之痛;一个是劈骨断韧的生理之痛,一个是美好与爱的幻灭之痛;二者都阐释了女人在对待生命、感情、和爱的奉献精神。爱是给予,是希望和帮助对方幸福,而不是占有和攫取。聪明的、智慧的、被审美之神赋于的女人,已然在宗教、哲学、审美中找到了自己的精神皈依。这就是我所解读的修白之女性小说。
总体感觉,修白的小说追求高调,她在试图探索一种形而上的女性叙事方式,这点是弥足珍贵的。也有一点值得商榷,修白的小说意识流倾向比较浓,在架构情节上,希望能再精巧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