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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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作家》2009年试刊第二期
《北京作家》2009年试刊第一期
铁生和他的文字世界
作家:曹文轩
写作是铁生生存方式的重要构成,他藉此来完成内心的思考与他者的交流。铁生早期的作品有许多带有激情色彩的场景、情绪。我们大概还记得他在《遥远的清平湾》中的著名呼唤:“哦,我的白老汉,我的牛群,我的遥远的清平湾!”但到了中后期,他的写作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叙述逐渐转向峻冷、庄严和平和。这种转折,是因为这个世界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其中包括他自己。这个世界的语境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我们的话语资源变了,从而我们的认识也随之改变。
这时,我们看到,铁生从对必然性的关注而逐步转向对偶然性的关注。一个重要主题开始浸润他的文字,并作为暗河连接了他后期的几乎全部作品。
这个主题叫宿命。
人是孤立无援的,我们处在一个绝对被动的地位上。我们的面前横着一个不可推翻的事实:宿命。铁生曾以“宿命”二字为题,写过一篇小说。那里面的一位前程似锦的青年,竟因为一个滚落到车轮下的茄子,从而导致了一幕悲剧:他将永在轮椅上度过余生。那个宿命的隐形世界是我们所无法了知更是无从把握的,除了少数几个人(巫婆、术士、仙人一类的人)能告知我们一些它的动机和计划外,我们对它一无所知。它的内容,它的用意,它的规则究竟是什么,我们永远也不能猜测到,更束手无策。它是一个完全不能由我们通常的想象力所能触摸得到的世界,一个无法按我们既定的思维模式来猜度的世界。它就像一个巨大的棋盘,而我们是输赢已成定局的棋子,只能听凭命运之手的推进,步步前行。
背后的一切又似乎都是必然的,而悲剧就在于,当厄运降至我们头上时,却又完全是以一种偶然的方式随机发生的。我们在人物遭受厄运时,往往会在心中不由自主地说:“如果他不去那个地方,或者说,如果他不在那个时间里离家,他也许就不会遭受厄运。如果他迟到一步或早到一步,他也许就会安然无恙。……”我们总有这样的感觉:一堵墙毫无倒坍的迹象,然而它偏偏倒坍了,一个行人却于此时正好路过这里,被砸在了下面,而比他多走了几步或少走了几步的人都没有受到任何损伤;那个人的死,纯属偶然。一切都将是偶然发生的,这种偶然既是巧合又是注定。从前的那些小说强调的往往是必然性。一个好人的下场与一个坏人的下场,一个人成为好人和一个人成为坏人,这个人的境况与那个人的境况,都是必然的,故事的走向和结局也是必然的,恶有恶报,善有善报。现在,我们在铁生的文字世界里看到了偶然性的力量——我们突然恍悟,偶然几乎是这个清明世界惟一能有的方式。
只有当一个人了解了我们存在的偶然性时,才有可能使我们倾向于宗教追寻。因为只有宗教才能解释所发生的一切,世俗社会是无法解释的。那个偶然性,其实也是法则,但这个法则并不操纵在我们手上。
铁生并非教徒,但他却具有宗教情怀和宗教境界,而且他的宗教境界是宽广的、博大的。他的人文精神是笼罩在宗教的氛围之中的,而正是在这种氛围之中,使他更深刻地体味到了人文精神的深厚与无与伦比的审美价值。在《山顶的传说》《原罪宿命》《钟声》《中篇1和短篇4》《命若琴弦》《我之舞》等作品中,他使我们领略到了孤独、悲悯、神圣以及一种富有尊严感的生命境界。《我与地坛》更是一篇与生命与宇宙与整个人类精神的一次对话与探寻。当世俗退隐于视域之外,形而上的情感流动于字里行间,我们在他的文字里接受了洗礼,如参禅悟道一般,我们的内心得到了沉潜与了悟。
生命虽说是偶然的,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们可以轻视它。记得当年,看过史铁生和林洪桐根据外国文学作品改编的电影《死神与少女》,主题是对于生命的,更准确地说是对于生命的哲理的。死神同时威胁着一个老人和一位少女。他们都不愿再在痛苦和无望中延续生命。但当他们互相发现对方都放弃了生的努力之后,开始互相劝说,而在劝说过程中,他们发现了生命的价值,决心一起来对抗死神。也许最终面对死神这个结局是谁都无法抗拒的。但这已经不重要了,因为在对抗中,他们领悟了生命的高贵,活着的尊严,精神的圣洁。因为对抗, 他们懂得了生命的全部意义。哪怕生命之火顷刻间熄灭,它也已真正地存在过,并实现了它的价值。
不管是东方的佛教还是西方的基督教,都昭示着人生来这个世上是一个受苦的接受磨难的过程。对于苦难的了解和思索,也许我们永远无法超越铁生。
铁生曾经说过“ 我是被种在了床上”,这句话充满了无奈和自我调侃,听得让人觉得心酸。几十年病痛的折磨,远远超出了我们的想象和承受力。这种折磨不仅仅是肉体上的,它早已融合进铁生的生活直至他的思想他的灵魂。但是也正是因为长期的病痛的浸泡,铁生的灵魂触觉变得更加敏感纤细。身体的缺陷在某种程度上添补了心灵的厚重,它使得铁生有了一双天眼,可以超脱沉重的肉身,飞跃在灵魂之上,进而洞察整个人类的生存痛楚,并且能用一种宽容淡定的眼神来打量这世间的一切,不悲不喜,无怨无悔。因由着这份悲悯与博大,铁生的作品始终正视并珍视痛苦。在长期的痛苦中涅,他豁然领悟痛苦是生命存在的常在状态。痛苦与生俱来,并一直伴随生命走向终点。存在一日,痛苦一日。所以,我们在他的作品中,总是会看到形形色色的人生存的困境和痛苦,肉体上的、精神上的,无一不是在痛苦中沉沦、挣扎、彻悟。既然人的生命的强化,别无途径,那么只有承认痛苦,接受痛苦,并与痛苦作无休止的冲突,这才是生命存在的全部价值。与那些怀疑生命、否定生命、生命是荒谬的作品相比,铁生的作品,是肯定生命的,赞扬生命,渴望生命的,他用尽一生的力量在为生命之花的璀璨绽放寻找着充足的理由和神圣的意义。
铁生的写作直面人类恒久的生活与精神困境,他致力于发掘生与死、爱与恨、自由与限度、获得与承担、欲望与道德等带有终极性质的命题。从流连外在的物质性转而专注于对“心魂”的拷问与思量,从观察形而下的日常生活转而执著于形而上的思辨,宗教精神与个人哲学的融和,使得铁生的文字保持了文学应有的庄重、严肃、神圣和力度。他对存在的始终不渝的追问,构成了当代文学中一支重要的平衡力量,铁生的文字世界让当下中国文学的意义变得更加丰富。
铁生坚持以复杂、缠绕的方式梳理自己的思维过程,在自我剖析中,以一种悖论式的往复驳难的方式,将个体对生存困境的思考不断引向深入,以平等、恳切和宽容的姿态促进了文字、读者、作者之间相互获启的合理循环。他的写作,有助于我们一砖一瓦地重建起对生存的信心,为忙于行路的世人带来了宝贵的眺望时刻,为这个高速运转纷繁复杂的世界传递了心灵的纯净。
铁生对文学的虔诚,对世界的挚诚,对真理的忠诚,对生命的坦诚,大概是我们这些所有活着的人都要认真思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