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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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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啥都没忘记

作家:甘铁生
        我的老校友、老文友、老哥们儿史铁生走了。
        我和他同是在清华附中读过书,不过我读高三,他读初二,年长他几岁,但是有几十年的交情了。他的过世,对我来说,是很沉痛的损失。
        他走得挺辉煌。并不是那种癞癞叽叽地磨蹭、死磨活泡最终也是得撒手人寰的那种。这点就表现了他的不凡。他生前说过,若是脑溢血或是心肌梗,千万别抢救……我们的朋友姚永正说:“铁生,活得明白呀!”
        在北京798时态空间“与铁生最后的聚会”的追思会上,岳建一跟我们谈到铁生时说:“他是整个中国最难得的杰出作家。”我非常赞同他这个观点。我甚至认为,即使在全世界,铁生也是难得的杰出作家。因为除了作品,他还将自己的身体也奉献了出去。据当时在场的医生介绍,他的肝脏已经移植给了一位患者,我当时就想,这位患者太有福了,他换了一颗多么了不起的器官呀!
        那天,活动完毕回家的一路上,脑海中浮现的都是史铁生。
        记得还是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我们还都是工人。他在一家街道工厂里当工人,我呢,在一家集体所有制公司里看大门烧锅炉。但我们都喜欢读书,喜欢交往,喜欢胡乱涂鸦。最初,我们发表的第一篇作品如他的《午餐半小时》和我的短篇小说《聚会》都是发表在民间刊物《今天》上。那时他住在雍和宫西门南侧。在他家,我结识了徐晓及她老公,再就是熟知了一位叫曹一凡的人物。我们那个小圈子里还有刘树生、陈放,有时候李克灵、李功达、晓建等也去。不久,我们又都加入了北京作协。
        跟他在一起,我总觉得我从他那里收获到更多的东西。但他却不以为然,他似乎总是会说我蹬着自行车推着他到哪里哪里的事儿。实话说,这些情景我大多已记忆模糊。但他还是记着。三年前我们一起去大连。是在海边,他跟我说,又见到大海了,二十多年前,你推着我的车,从北戴河火车站到海边……我笑了:还记着呢!他说,那是他插队返京后第一次看到大海,所以印象很深。于是我们俩就在海边粗略地回忆了一下——
        那时,正值改革开放前夜,思想解放的大潮汹涌澎湃。作协的活动很多。王蒙、刘绍棠、中杰英等这些右派老大哥们也纷纷解放出山。大家聚在一起很是开心长见识。那次,是郑云鹭大姐带队去北戴河。她将我们这些处境困难的小兄弟全拉去了。还是有这个活动之初,郑云鹭大姐便跟我说,史铁生出行不便,到北戴河距离海边的驻地还有段距离……我说,这简单,我将自行车随火车托运,下来后蹬着自行车推着他到驻地呗。这事过去后我确实忘记了,究竟是我独自推他呢还是另有他人,比如刘树生等哥们儿?我一个人能成吗?确实我忘了。我只记得,我们上火车时,因他的残疾车进不了旅客车厢,只好进了火车的邮件车箱。这样,我们几个又跟他在邮件车厢里说说笑笑着到了北戴河。因为我们两个最熟悉,所以就安排我们俩一个房间了。
       也正是这次北戴河之行,我才更多地了解了他的胸襟。
       我们没彻夜长谈过。因为他必须好好休息。但他显然休息不好。每天夜晚,我都会被他恐怖的吼叫惊醒几次。幸亏我神经很健全,看看他并无异状,而是继续睡去,我也便倒头睡去了。只是第二天,他会带着他特有的微笑问我:“被我夜里的惊叫吵醒了吧?”我问:“你每天睡得都很不踏实吧?”他说,他常常整夜地做噩梦,特别吓人的梦。我说,是不是就是那种总是被人追赶,上天入地地跑,总是险象环生那种梦?我就老做这种梦。他说,也有这种梦,但更多的比这还吓人,是上刀山下火海那种梦,乱七八糟的那种梦。由此我知道,我们一般人都会“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很多梦都是社会生活常态在脑海中的反映,而他,却比我们多一个内容,那就是他的病体,带给他更多的精神反映。这于是使他比我们多了一层人生的思考,特别是对于生与死的思考。
       史铁生很认同我的看法。他那时就跟我说了,他的终身职业其实就是养病,其他都是业余的。他还跟我谈到他母亲、父亲以及妹妹史岚。当然也会谈到文学。我评价他说,你总体是现实主义的思路,应该属于纯真现实主义,纯文学、真实的现实主义,如今伪现实主义过于充斥了。我呢则更喜欢现代派小说。他说,中国大量的读者还是受所谓现实主义教育出来的,他们的审美情趣大都停留在这个水平,玩现代就得耐得住寂寞。我说是呀,我试着趟趟吧。他还谈到他插队时的人和事,非常有感情。后来那些人和事儿都出现在《我的遥远的清平湾》里了。
&苍产蝉辫;&苍产蝉辫;&苍产蝉辫;&苍产蝉辫;&苍产蝉辫;&苍产蝉辫;&苍产蝉辫;我还记得在一次朋友们聚会时,是谁说:两个铁生,你是史铁生,他是甘铁生,一个湿,一个干……史铁生微笑着说:“可不,我给他点水他就滋润!”
       这话我听着特别舒服。至今记忆犹新。其实他不知道,他一直滋润着我。他的精神境界,他的文章,他的为人处事,他对人生的那种境界!
&苍产蝉辫;&苍产蝉辫;&苍产蝉辫;&苍产蝉辫;&苍产蝉辫;&苍产蝉辫;&苍产蝉辫;写到这里,铁生那宽厚的微笑面庞再次浮现在眼前,他没走,他始终活着。就像在北戴河时,迎着映照着夕阳的海面,我推着他瞭望着美景、听着波涛的喧嚣在沙滩上边行进边闲散地聊天时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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