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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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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馨于鼾声响起时

作家:高丽敏
        母亲过来的时候,初春的雪又飘了快一个下午了。丈夫出差,我请母亲进城跟我住几宿。电梯门一开,我就闻到了饭菜的香味。“妈,有兔肉丸子!”“你这小鼻子还是这么尖!”母亲边扑打身上的雪花边高兴地说。
&苍产蝉辫;&苍产蝉辫;&苍产蝉辫;&苍产蝉辫;&苍产蝉辫;&苍产蝉辫;&苍产蝉辫;&苍产蝉辫;母亲在我们家做兔肉丸子那是一绝,我还没有出嫁时老缠着母亲给我做兔肉丸子吃。出嫁后尤其是怀上女儿的时候就更馋了。母亲说怀孩子不比平时,想吃什么就必须吃上什么。农贸市场有兔子卖,但母亲坚持说老家的兔肉吃着香、放心。为此,母亲还特意回了一趟老家。母亲先坐火车,又换乘叁蹦子,最后,平足的她艰难地爬了五里的山路回到老家,用两瓶贵州醇换了一只兔子。让人宰杀好后把骨、肉分别剔下,她又用人家的大青石板,先把骨头一块一块砸碎砸烂,再把肉一块一块砸碎砸烂,最后把两样混在一起再砸,做兔丸子的馅料才算备好。母亲说这种用兔子的骨和肉做成的丸子才最香最有营养。做了妈妈的我,能体会抡着锤子、额头渗出细密汗珠的母亲,十八年前给我做兔肉丸子的那一刻心里的快乐与甜蜜。
        在这个雪花飞舞的初春,我又能吃到母亲做的兔肉丸子。虽然她说这只兔子是从农贸市场买的,虽然她说绞肉机绞的就是没有青石板砸出来的香,但是,我现在还能享受母亲亲手烹制的佳肴,是多么令人惬意哟。其实小时候,我们家也养过兔子,不过不是为了饱口福。兔子在母亲的精心喂养下长到十多斤的时候卖到供销社。卖兔子的钱要交学费、买书本和油盐酱醋,居然,还买了一台半导体收音机。有了收音机后,收听《星星火炬》《文学之窗》《长篇小说连播》等电台节目是我每天最惦念的事。母亲以她的勤劳和贤惠让我的童年有声有色。虽然我知道迟早这些都会变成我的怀念,这种怀念笃定会被某一刻的泪水浸泡,但这是一笔财富,一笔永远的财富,偷不去,我独享。
        我一手接过母亲手里的提兜,一手拎着早就为她准备好的棉拖鞋说:“妈,鞋就放外边吧,鞋底的泥水太脏了,等好天再收进鞋柜。”“放门口丢了怎么办?”“没事,下雪、下雨我们的鞋一直都放在外面,您就放心吧。”母亲不太情愿地把棉短靴脱在门外。换上了拖鞋,母亲带上门,想起了什么似的,又打开门,把我的鞋和她的那双鞋底已经滴泥汤的鞋重又挪了挪,摆了摆,才反锁上门。
        晚餐吃得特别香。看着我大嘴呼啦地吃,母亲一脸的满足,她的眼角看上去仿佛开了两枝山丹花。看着母亲慈爱的眼神,仿佛又回到了我的儿时。
        那时的夏天,我和母亲坐在院子的葡萄架下,母亲缝补衣物,我在她旁边写着暑假作业。那时的我是个豁牙露齿的黄毛丫头,母亲还非常年轻。她是赤脚医生,十里八村的人都找她看病。一本《本草纲目》是她的最爱。她能手不释卷地读,几乎烂熟于心。尔后母亲就自己采药,自己配药。用母亲的草药,乡亲们可以不花一分钱就能治好一些常见疾病。她能用几根银针让发高烧的人退烧,她熬一桶马齿苋汤能让全村的人不得痢疾。梳着两条黝黑柔软大辫子的母亲,夏天总爱穿一件月白色的半袖棉布衫,她用自己的巧手在胸前绣出了山丹花,一朵开放的,一朵半开的,还有一个是花骨朵。村里巧手绣花的不止母亲一人,但能在自己裁剪的小褂上绣上红山丹的就只有母亲一个。我多么迷恋那时山丹花一样别样风姿绰约的母亲,我多么想让母亲永远都是山丹花样的风姿不变!
        临睡前我想到了丈夫出差前的建议。我打开门,把他的那双“鳄鱼”放在了我和母亲的鞋的旁边,做出男主人也在家的假象。
        母亲看我没有往屋里收鞋反而又把姑爷一双嘎新的鞋拿出去, 一脸的狐疑:“这是干什么?”“让您姑爷的鞋给咱站岗! ” “ 鞋还能站岗, 你哄我这老小孩呢。”“您就放心睡觉,让我享受享受您的鼾声如雷吧。” “ 这孩子!”母亲嗔怪道。
        从我记事起,但凡睡觉,母亲的鼾声从来都不会输给父亲。
        这晚我特意让母亲睡在主卧室,这样她尽可以呼呼大睡,起睡自由,不必担心扰着我了。我把一本《活到天年》放到床头柜上,母亲现在喜欢看保健类的书。我希望在母亲看书的时候我就先睡着了。
        半夜,母亲卧室的门响了一下,后来又没有了动静。我又迷糊着了。
        吃完早餐,我穿戴整齐准备上班。开门的一瞬,我惊住了,鞋没了!不翼而飞了?我的,丈夫的,更让我不相信的是居然母亲的那双鞋也没了。鞋真的丢了?我带上门,正要把这个不幸的事实告诉母亲时,却发现那不翼而飞的三双鞋一字排开在鞋柜旁边,鞋子下面分明垫着她装饭盒用的布袋。我忽地想起,昨夜醒了几次,竟然没有听到母亲的鼾声。母亲向来可是一沾枕头就鼾声大作的呀!这时,我看到了晨起后母亲脸上的倦色。我明白了, 放在门外的
鞋,让她一夜都没有睡安稳……
        晚上下班,我习惯性地把滴着泥水的靴子脱在了楼门外,换上拖鞋。关门的刹那我改变了主意。我找来一张废报纸,对折压平放在屋里的鞋柜旁,然后把我的靴子从门外拿进来放在上面,剩下的报纸刚好还能放下一双鞋。做好这一切后,母亲遛弯正好回来。
        “妈,真让您说着了,刚才居委会大姐说让小心点,小区有丢自行车的,咱的鞋还是放屋里好。”我真的是在撒谎。“说的就是,放屋里多踏实。”说完这句话母亲一脸释然,脸上又绽开了山丹花一样的笑容。
        这夜,耳朵刚收到母亲关床头灯的声音,有力度有韵致的鼾声就成为三居室里绕梁不断的小夜曲。听着这久违的鼾声,我仿佛听到了天籁之音。
        温馨,就在这鼾声响起时,把我彻头彻尾地包裹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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