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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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作家》2009年试刊第二期
《北京作家》2009年试刊第一期
怀念真诚
作家：马 镇
与北京作家协会结缘是在二十年前我身处油田荒原的时候，那是个无论对文学还是对友谊都崇尚真诚的年代。上世纪八十年代，我在华北油田勘探公司宣传部做宣传干事。1989年底，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了我的第一部著作《亲王之子》，这在油田小小的文化圈里是件不小的事情。过了年，油田党委宣传部决定与河北省文联文艺理论研究室联合为我举办作品讨论会，而此时我已到新疆吐鲁番盆地参加吐哈石油会战，远离了城市的喧哗。
作品是京味儿小说，当然要请北京的作家参加，但油田宣传部与谁都不识，便让我个人去请。我虽然1984年就加入河北作协，可因身在油田，无甚名气，与作家圈的人交往不多，茫茫荒原上又去找谁呢？当时所能想起的，一是浩然老师，他到油田讲过课。午餐向他敬酒时对他说：“初见您诚惶诚恐。”他道：“不要诚惶诚恐，我们相互诚心诚意。”临别他将三河的联系地址给了我。二是陈建功、萧耘和光明日报文艺部主任、评论家何志云，在山东胜利油田的一次笔会上与他们相识的。建功对我的一篇石油小说表扬有加，可能有印象，而萧耘开朗豪爽的性格与我这个玻璃一样透明的人很谈得来。于是我便浑不吝地给他们四位寄书写信，请他们支持我出席研讨会。由于萧耘在北京作协工作，给建功、志云的书是请萧耘代转的，并在信中恳请她帮助联系建功等几位北京作家。
那时的全民文学热还在势头上，圈内人不仅对文学真诚，而且对一切热爱文学的人都表现出无与伦比的真诚。我天真得可以，建功、萧耘、志云几位比我还要“天真”，纷纷表示一定参加研讨会。萧耘在给我的回信中告我，她不仅联系了建功、志云，而且联系了赵大年、高玉昆两位老师，只要没有特殊情况，都会准时到会。她还建议我给北京作家协会发一份请柬。
浩然老师给我回了信。他在信中一方面热情洋溢地鼓励我，一方面为因他的老伴病危不能出席会议向我表示歉意。其实，给他的信一寄出便为我的唐突后悔，能收到他的回信已让我深为感动。与浩然老师只是萍水相逢，他却对我这个生活在僻壤的小人物不计莽撞，一心扶掖后学。无论历史如何评价他的一生，在我的心中他是高大的。
研讨会定在1990年的7月10日，会址在华北油田机关所在地河北任丘。所有的筹备工作都是新成立的油田文协完成的，他们着急的是会期临近，我却迟迟不从新疆回来。不身临其境是不会了解会战指挥的严厉，宣传部从前线召人回后方基地开会，他根本不买你的账。幸亏书记支持我，到了6日下午为我找了个回基地采购电视天线的任务，才放我离去。我只背了一个挎包便坐上拉物资的卡车从基地赶到40公里外的鄯善火车站。这是个建在戈壁上的小站，每天一趟从乌鲁木齐发往北京的火车停在这里，上车后根本就没有座位，卧铺更是妄想。到北京要两天两夜，怎么熬？好在我有准备，挎包里装了一打报纸，入夜后，我将报纸铺在三人座的座位下，钻到里面睡觉。底下空气的污浊可想而知，但为了节省体力，除了饿极钻出来吃饭，其余时间就是躺在下面睡觉。现在的青年人会觉得这个样子很苦，可那时我的感受是在享受文学，研讨会就像一道大餐在等着我去享用。
我是8日傍晚回到河北廊坊石油勘探基地的，穿工服睡地铺两天没洗漱，脏得像囚犯，回到家吓了久别的妻子一跳。我无暇与她叙谈，在自家小院中冲了个澡便去落实接北京作家的车，然后是撰写会上的发言。一切准备就绪，已是下半夜。一如萧耘所说，建功突患血压高，志云到高级党校学习，但都践言在家中等候我。大年老师因会议不能前往，由萧耘转给我一封信，向我表示了祝贺。玉昆老师因编务不能出席，也请萧耘向我转达了祝贺。这使我第二天带车一进入北京便处在享受真诚的亢奋之中。
让我心中不安的是，因为时间紧迫，勘探公司只给我派了一辆很旧的面包车，似乎还有点儿汽油味儿，但几位毫不在意，到任丘油田基地150公里，一路谈笑风生，快活之极。我这部书的责编黄伊是位有声望的老编辑，柳青的《创业史》、吴强的《红日》，以及凡尔纳的科幻小说，都是经他的手展现在读者面前的。时已年届花甲，在车上竟像老小孩儿一样与我们这些老青年攀谈。
河北出席研讨会的有作家陈冲，文艺评论家龚富忠、张东焱、汪帆，及不久后任地质部作协主席的奚青，加上廊坊、油田文化界人士，计二十余人。由于建功、志云、萧耘等北京作家的到来，使研讨会呈现出更加浓烈的文化与学术气氛。萧耘在会上发言，开场便说：“建功、志云我们几位来参加马镇的研讨会，不仅仅是代表个人，我们也是受北京作协之托，代表北京作协来参加会议的。马镇是北京知青，写的是北京，我们应该来。他身在油田，我们要让他感到北京的亲切，感到有人在关心他。”数语寥寥，已如金石落地令我泪下了。
北京知青都把回北京作为安身立命的人生目标，但从这一刻起，能够加入北京作协成了我又一个梦想。这次研讨会不仅使我的文学之路变得宽广，也成了我人生道路的转折点。仅仅过了八个月，由中国石油天然气总公司出面，石油、石化、海上石油三个国家级石油公司联合成立了中国石油文联，并从基层选拔数位作家、艺术家组建文联机关。
我遂被调入京城，紧接着将作协关系从河北转入北京作协。梦就这样圆了，圆得太快，让我好长一段时间还处在梦中。
悠悠岁月，廿年一瞬，世界却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如果那个研讨会在今天召开，我会坐飞机从新疆飞回，我会要两辆奥迪到北京去接建功们，我会让他们住上油田四星级的宾馆，我会使他们席席吃生猛海鲜，但我不希望时空倒转。送一份真诚就是送一份生命。在我人生最艰难、最需要帮助的时候，北京作家协会和建功、志云、萧耘给了我这份真诚，让我的一生都思念着那个时代。
天堂不是酒肉，是让人生活在真诚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