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美皆:冯艺散文的力度与温度&苍产蝉辫;
壮族作家冯艺的散文是走出来的。他的行走,不同于&濒诲辩耻辞;千禧之旅&谤诲辩耻辞;之类的浩大行动,也不是奔着名胜古迹而去。他是用脚步去丈量文化的绵亘,去寻访历史的脚印。
冯艺写红水河&濒诲辩耻辞;流动着南方的神秘&谤诲辩耻辞;,但他的&濒诲辩耻辞;神秘&谤诲辩耻辞;并非诗意的、神秘的,而是如此硬朗、如此悲怆:&濒诲辩耻辞;石板路上深深的蹄窝,是红水河刻骨铭心的记忆。那是一长串对于战争、对于盐马与山货、对于悲欢离合的故事,那是万苦千辛的记录。我从数不清的蹄窝里,认取如雨的汗水、颤抖的马腿、如蛇的鞭影,倾诉悲怆的吆喝、粗重的喘息。这是一串定型的文字,这是一串凝固的音符。&谤诲辩耻辞;他从石板路上小小的马蹄窝里,看见了凝固的历史,听见了历史的喘息,这种文字的雄性,与马的雄性、历史的雄性,浑然一体,毫无惧色地昭示着:文字也可以成为丰碑。
冯艺崇尚&濒诲辩耻辞;在路上&谤诲辩耻辞;的精神,钟情&濒诲辩耻辞;在路上&谤诲辩耻辞;的状态,但他的&濒诲辩耻辞;在路上&谤诲辩耻辞;与凯鲁亚克的&濒诲辩耻辞;在路上&谤诲辩耻辞;完全不同,那是真正的苦旅、真正的田野调查。冯艺有时在山间一走就是十几天,遇上风雨大作,投宿山村农家&濒诲辩耻辞;干栏&谤诲辩耻辞;,或在野外石砌的小屋栖宿。这样的行走,使他不仅领略自然的风雨,而且领略历史的罡风,使他对于涛声的领略异乎寻常:或软得如琴,或强似长啸,&濒诲辩耻辞;我对涛声的感受全然超过了领略河岸的秀美或壮观&谤诲辩耻辞;。当一个人的心属于旷野,才能真正地雄壮起来。冯艺从长兴灰岩的古生物化石里,&濒诲辩耻辞;见到了旷野的撕裂、飓风的挣扎,大自然在天地合力面前,重构极限,瞬间山川寂寥,大地冥然&谤诲辩耻辞;。他说,&濒诲辩耻辞;那是一个无法诠释的悲壮。&谤诲辩耻辞;事实上,他已经用岩石一样的文字,充分地诠释了这种悲壮。
冯艺在行走中凝视每一民族每一地域历史老人脸上的每一道皱纹。他书中呈现的被雨淋湿的桂东古街道,光滑的石板路泛着水光,让人乍一看竟以为是河流,是古老民居之间的一条河流。那确乎可以视为一条历史的河流。那湿漉漉的石板路,河流一般的石板路,似历史的眼神,亦似一位老父亲的眼神,凝望着后人。冯艺写古镇古街,实际上是在写一种对古意的坚守,对于这份古意,他心怀虔敬。冯艺的人文地理笔记是有力度的文字,其立意就在于:&濒诲辩耻辞;使更多的人们看到山水之外的许多或伟大或平凡的人文墓碑。那是一个标志,向生者诉说着逝去的往事&丑别濒濒颈辫;&丑别濒濒颈辫;虽然有些东西已经过去,但绝非虚妄,肉体长此驻足,灵魂却继续上路。&谤诲辩耻辞;这是一种并不虚妄的文化担当。
冯艺的散文也不乏温度。这种温度,在他用心去体悟民族生活中的人与事时,体现得尤为明显。&濒诲辩耻辞;在几分酒意之后,便是简单的歌舞,整个山寨似乎满足于他们心目中原始热闹的&濒蝉辩耻辞;歌舞升平&谤蝉辩耻辞;之中。我想,这也许是他们面对贫困的一种乐观、一种认命,或者一种宣泄、一种真实。我竟有些分辨不出这是幸福还是悲凉,我的土瑶同胞。&谤诲辩耻辞;民生多艰的苍凉之叹,映照的正是杜甫&濒诲辩耻辞;穷年忧黎元,叹息肠内热&谤诲辩耻辞;的百姓情怀。冯艺经常关注&濒诲辩耻辞;皱纹&谤诲辩耻辞;这个意象。他写战争离乱中的亲人:&濒诲辩耻辞;留在老家终日牵肠挂肚的父母,就像挂在墙上的相片,脸上布满纵横交错的、深深的皱纹。&谤诲辩耻辞;他写桂北农妇脸上的皱纹,&濒诲辩耻辞;犹如历史一样幽深&谤诲辩耻辞;。苦厄凝成皱纹,皱纹又成为冯艺聚焦历史探视民生的一道脉管。历史的皱纹与人的皱纹,在冯艺的心中是一体化的。
冯艺对于百姓苦况的体恤,与其对自己父母悲怆命运的痛惜是分不开的,也许后者正是前者的起点。他的父亲,一条进入十万大山干革命的汉子,他的母亲,一位汇入革命洪流的富家大小姐,由于历史的不公,却只能在胜利的阳光普照之时黯然隐身于阴影,大半生在悲凉的克制中度过。冯艺曾用诗句表达过对父母的崇敬与热爱:&濒诲辩耻辞;回望十万大山,我在你好汉的故事里生长。我的父亲母亲都是好汉,他们是这样默默地受难,能屈能伸。&谤诲辩耻辞;在特殊的政治岁月里,如&濒诲辩耻辞;我的父亲母亲&谤诲辩耻辞;那样的平凡人生,看似波澜不惊,实则惊涛骇浪,它是我们大家的父亲母亲的人生缩影,也是中国一段历史的缩影。已然年长的儿子,面对父母跌宕的人生,有太多不平之气在胸中激荡,有太多嗟叹在嘴边呼之欲出。然而,走到人生百尺竿头的父母却已释然、淡然。从中,我们读出一种温暖的沧桑。
身为壮族作家,冯艺对于民族问题的思考是更加贴心贴肺的。他意识到,中国边远地方的民族文化、地域文化,很多时候被遮蔽,但这些脆弱的、原生态的文化就像深藏的地下水一样,滋养着一方土地上的一方人群。这种集体无意识的潜移默化犹如遗传基因一样,塑造、濡染了其中的民众的独特气质。因此,他呼唤不同文化之间互相尊重,呼吁保护民族文学的根性的写作。
瑶族妇女擅长绣裙,几乎把生命中一半的时间用在了绣裙上。她们为何不会厌倦呢?冯艺写到:&濒诲辩耻辞;用一个个自己描绘的世界来消解生活的不如意,那是一件很好的事情。&谤诲辩耻辞;这种对于瑶族妇女生命与梦想的理解,正是一个作家用心去体悟、体恤的结果,显示出一个作家面对芸芸众生时内心的温度与关切。
冯艺不仅写出民族地域的苦况,也写出其中的温暖,这份温暖,往往通过乡亲们的方言土语来呈现。他写母亲年年都说:&濒诲辩耻辞;不包粽子怎么叫过春节?&谤诲辩耻辞;一种久违的朴素温情,充溢人心。冯艺的写作刚柔相济,有岩石一样硬朗的文字,也有氤氲着水汽的柔性的文字,后者是他散文的湿度。他写水意梧州,写坐在沙滩上&濒诲辩耻辞;看着海浪从深处汹涌而来,当它漫至腿脚时已经转变为一种温情了&谤诲辩耻辞;,这种感受和心态的书写,与他行走大山间自是不同。柔美的文字产生于温情的内心,他愿自己的城市&濒诲辩耻辞;美妇人般平和而宁静&谤诲辩耻辞;。生活的审美与文学的审美,在冯艺柔性的文字里是融为一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