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头黄牛迈着稳实的步子走着。黄牛后跟着一对年老男女，男的扶着犁把，女的点着种籽。
不远处，一个手拄木棍的人，一摇一晃，顽强地爬上坡。
哦，还是从一个清晨说起吧。
一
东方刚泛白，一扇屋门&濒诲辩耻辞;吱扭&谤诲辩耻辞;一声开了，走出一位个子高大的女人。她叫秋香，是旺盛的老婆。她出门后，慢慢跑起来。左边是一溜窑洞，右边是一垛玉米。玉米垛用葵花杆和木头椽子围着，金黄的穗儿一层一层码在里面。出了院子，她转而向东跑，这是上山的路，蛇样曲里拐弯爬行五百米左右，就上了山顶。路旁长着几株高大的松树，山顶的四周是一层又一层梯田，梯田里密布圆形的黑盘，是村人焚烧玉米秸杆的痕迹。偶有几块地还放着秸杆，那是准备喂牲畜或是烧炕的。
她跑上山顶时，太阳还只是发出一点红的光，顺着那光往下落，就是晨雾中若隐若现如仙境般的纵横山脉。目光回收，是耕地的边缘。地边上，一簇簇一丛丛的酸枣林，枝干匀称而光滑。她深呼吸，伸臂，踢腿，扭扭腰，做几下活动身体的动作，然后踏步，转身，又慢慢顺坡往回跑。
她知道村人咋说哩。有一天，叶儿就问她：&濒诲辩耻辞;咱庄稼人每天和土坷垃打交道，干的吃苦受累活，还用跑步锻炼吗？&谤诲辩耻辞;她回答：&濒诲辩耻辞;农闲时就得跑哩，要不身上别扭。&谤诲辩耻辞;其实埋在心底的原因没说。去年乡上给村民体检时，发现她的血糖有点高，医生说，得控制饮食，还要注意锻炼身体。她一听，头就大了，惊出一身冷汗，心猛地颤动起来。自家的情况，与别人家不一样，有个残疾儿子海生哩。儿子能多跟父母生活一天，是儿子的福气。因此，到了农闲时，她要在山上跑一跑。跑步对降血糖到底有多大用，她也说不明白，但总不会产生副作用，兴许真的能治好哩。这事她没跟任何人说。
秋香出门不久，她家的门又&濒诲辩耻辞;吱扭&谤诲辩耻辞;一声。屋内出来一个男人，当然是旺盛出来了，他花白头发，白胡子茬，身材瘦削，有点佝偻。他顺着屋子的前墙，往南步行十几步，走到一眼小屋前。他伸手开门，里面黑乎乎的，一股刺鼻的牛粪味扑面冲来。他摸索着拉开灯，小屋亮堂起来。一头高大、肥硕的黄牛正在槽边安静地吃草。拴在黄牛头顶上的缰绳晃动着，缰绳上的铁环发出&濒诲辩耻辞;叮叮咚咚&谤诲辩耻辞;的声响。黄牛抬头看他，亲切地喷了一下鼻子，他伸手在牛的头上摸了摸。他给牛加了草料，然后走出门，把准备耕地的犁和耙，从墙旮旯扛到院里的胶轮车上，又踢踢踏踏去抱柴火烧炕。
这时，海生从炕上爬起来了，这就是秋香和旺盛牵肠挂肚的儿子。他已近不惑之年，可还是一张娃娃脸。他坐在炕上，开始穿衣服。他左腿不听使唤，哆嗦着穿好多次，窗外的山鸟急急叫了几十次了，他才慢慢地把左腿塞进裤管里。他慢慢挪到地下，去穿鞋，又费了好一会儿工夫。接着，他扶着墙壁挪出门，拿过门旁的木棍，两手拄着挪动身子。迈动右腿时，身体靠手上木棍的力量支撑，左腿猛地向下折迭，全身几乎跟着蹲下去，右腿站稳，左腿跟着挪动，身子又猛地站起来，就是这样一步一颤，一低一高，在摇晃和起伏中艰难行走。他到了院子里，潮湿的空气轻抚在脸上，眼里满是忧郁和沧桑。望向沟对面的山坡，那里长满松树，高高低低，大大小小，有的直立，有的弯曲，都在竞绿争艳。他觉得自己就是其中那最小的弯曲的一棵。
秋香跑步回来，开始做饭，屋里传出&濒诲辩耻辞;叮叮当当&谤诲辩耻辞;的切菜声。旺盛迈着沉重的脚步，提着满满一桶清水，走到喂牛的屋里，给牛饮水。
海生站了一会儿，转身把木棍放到墙角，拿了把跟他个子差不多一样高的扫帚，开始扫院。当初扫院时，村人都说，一个站都站不稳的人，咋能扫院？可是他就是要扫，曾摔倒几十次，摔到了，爬起来，又摔到了，他再爬起来。他不吭一声，倔强地反复练，终于能扫了。他把院子墙根、墙角，还有雨天被黄牛踩踏出的小坑，细细地扫过。地上的鸡粪、狗粪与牛粪，一遍扫不净，他要反复扫几遍。
旺盛边给牛饮水，边细细地听。&濒诲辩耻辞;沙沙&谤诲辩耻辞;的扫院声，是他听着心酸而又舒服的音乐，任何声音，都比不了这顽强的声音好听。他听着，就又想到村人的那句话。前几年，村里人们都说，村里最勤谨的人，首推旺盛哩。最近几年，人们做了修改，说村里最勤谨的人，是旺盛一家。在旺盛看来，这可了不得呀！
二
太阳从山顶上钻出来，红红地照在院墙上。树木和刚刚发芽的花草，抖擞精神，挺直潮湿的身躯，抬头眺望。这个时候，山村就高亮度地呈现出来了。这是一个小而又小的山村。一弯人家，背山向阳。村名叫岭上，村人总觉得表述不太准确，因为村子不在山顶，是在半山坡。这个村看房子并不少，但是有的锁了门，有的成了断壁残垣。
看了这些，就知道是啥村了，用一个时兴的名字叫&辩耻辞迟;空壳村&辩耻辞迟;。用艾云的话说，这个村，留着的大都是老弱病残哩。娃子要到城里上学，有手艺的要出山去挣钱，年轻人不想在这样的村生活，不成空壳才怪哩。现在有十多户人家在外打工，春种、夏管和秋收时，回村临时住几天。长期在村生活的只有两户人家，一户是旺盛家，另一户就是艾云家了。
旺盛喂上牛，站在院里，在玉米垛旁愣怔了几分钟。春风已过，天气转暖，山上的雪都融化了。要是在往年，二道贩子早来把玉米收走了，可是今年玉米还在院里静静地待着。卖不出去的愁绪，笼在旺盛心头，似风像雨，弥弥漫漫。
去年冬，邻村的叁娃来了。他望着这垛，瞅着那垛，摆着八字步，还不时伸手，从垛上拽出一穗，用两指抠下两个玉米粒，凑到眼前看看，拿起一粒，猛地抛到嘴里咂巴一下，好像品酒一样，边咂巴边回味，接着吐出嚼碎的玉米粒，又踅到另一玉米垛上。看这熟稔劲，好像这些玉米，真的已经成了他的囊中之物。
叁娃转的那个时间，正是村人猫在家里，躲避天寒地冻，尽享清闲的时间。
偏偏旺盛另类。他本就闲不住，偏又养了一头牛，要早起起圈垫圈。当时，他正在背风向阳的坡下刨土，巧的是镢头带起土坷垃，不偏不倚正溅到他的头上，而且还肆无忌惮地顺着花白的头发，滚落到脸上。他抬起衣袖擦脸时，瞥见了叁娃，往路上一瞅，坡顶的折弯处，停着一辆农用车。他奇怪了，叁娃这车是啥时来的？
他扔下镢头，几步小跑，爬上坡，走到叁娃跟前，走得急，有点气喘，问叁娃：&濒诲辩耻辞;看玉米，今年多少钱？&谤诲辩耻辞;叁娃没回答他的话，伸出一只手，比了个手枪的姿势。他看着那手势，愣了一下，一时说不出话。叁娃平静地看看他，又回头去看玉米。这时他才僵硬地说了一句：&濒诲辩耻辞;开玩笑吧？&谤诲辩耻辞;叁娃说：&濒诲辩耻辞;啥开玩笑，就这行情。&谤诲辩耻辞;他调整了一下情绪，说：&濒诲辩耻辞;玉米成得恁好，还跌恁厉害？&谤诲辩耻辞;叁娃说：&濒诲辩耻辞;市场行情你能给改了，遇上啥吃啥！&谤诲辩耻辞;他一时转不过弯，感觉受了愚弄，脸一红说：&濒诲辩耻辞;遇上不吃总行吧，凭啥随你摆布！&谤诲辩耻辞;叁娃好像也不痛快，脸冷下来：&濒诲辩耻辞;哎，不买你的总行吧，还用说话恁冲，你这人也是！&谤诲辩耻辞;然后，一扭头，疾步下坡。
他愣在当地，两眼木木地望着叁娃。叁娃走下小坡，打开农用车车门，扭身钻进车，&濒诲辩耻辞;砰&谤诲辩耻辞;的一声关了车门，一声马达响，车子调头，缓缓地向坡下飘。
他杵在那儿，精神头儿几乎一落千丈，感觉两腿好像不是自己的了，慢慢蹭到刚刚刨土的地方，举起镢头，继续刨土。
可是，从叁娃走后那天起，就再也没人来问玉米了，旺盛的愁绪那是吹唢呐扬脖子，一调高过一调。当初心说过了春节看吧，可是春节过了，还是没人来问。他又到别的村打听，结果都差不多。
前几天，扶贫工作队小王来了，那可是个精干的小伙子，他说要帮着销售玉米。旺盛说：&濒诲辩耻辞;能帮我们销售出去，我请你喝酒。&谤诲辩耻辞;艾云说：&濒诲辩耻辞;不用你请，我请！&谤诲辩耻辞;小王看着他俩说：&濒诲辩耻辞;我的父母也是农民，我知道玉米对咱农家意味着什么。&谤诲辩耻辞;说了那话后，小王就走了。可是这十多天了，也没个信息。旺盛相信小王，觉得那人实诚，可是一是销路不好找，二是再怎么说也不是自己的事，谁会那么上心，想到这，他叹了口气。
叁
艾云躺在炕上，心里又嘀咕了一句：庄稼人还要跑步吗？就开始穿衣服。他家与旺盛家是对门，旺盛家的门一开，人在院里一走动，轻微的声响，就能惊醒他。与艾云不同的是老婆叶儿，睡觉不怕乱，大炮惊不醒。艾云穿衣服时，她还在呼呼大睡，长长的头发垂落在枕头边。艾云受不了惊扰，可是也没说的，从小接受的家训就是农家人就该早起，就应该起早搭黑干活哩。再说近年自己好赖还是个小组长，尽管现在在村的只有两户人家。小组长能不早起吗？自家喂了鸡，可是好像鸡的观念也在转换，常常不按时叫，没个准头了，他常苦笑着说，就把旺盛一家当闹钟了，要不我还不知啥时候才能起来哩。
艾云穿上衣服，舀瓢水，胡乱擦把脸，然后出门去抱柴火烧炕。柴火在院子西边的坡上，那里堆放着从山上拣回的山圪针、杨树、柳树和椿树的树枝，还有从地里背回的玉米秸秆。庄稼人做事实在，烧炕柴火都备得厚实哩。玉米秸秆易燃，但不耐烧，树枝不易燃，但是木质硬，耐烧，保暖时间长。艾云拿了山圪针，又抽了几根玉米秸秆，&濒诲辩耻辞;咚咚咚&谤诲辩耻辞;抱回家。他先烧里屋的炕，然后又出去抱了一回，再烧外屋的炕。外屋是一爿新做的吊炕。这种炕下面悬空，散热面大，取暖效果好。还有风门可控制，等柴火快烧完时，把风门关到只剩一条小缝隙，既能让灰烬中少量的烟散出去，又延长取暖时间。可是村里不少人不愿做，说是感觉不太结实。艾云顶回去的一句话是：&濒诲辩耻辞;谁家还会到炕上跳舞去？&谤诲辩耻辞;
烧好炕，艾云推醒叶儿。叶儿像个机器人，一推就爬起来，下炕真成了干活的机械人。她先把碗里的小米倒进电饭锅，再接两碗半水倒进去，加点碱面，插好电源，瞅着指示灯亮了，接着去洗脸。洗完脸，切菜，案板&濒诲辩耻辞;咚咚&谤诲辩耻辞;地叫。
小米稠饭熟了，山药丝菜也炒好了。小米饭，是当地人早晨的家常饭，奇怪的是，别的饭吃几顿就得换换口味，独独这小米饭，家家、年年、天天都百吃不厌。艾云有时想，革命成功靠小米加步枪，独提这小米，肯定跟这独特的口味有关系哩。艾云两口子一人端了一碗小米饭，就着山药丝菜，默默地吃。
过了一会儿，叶儿与艾云悄悄说起儿子景生的事。叶儿小声说：&濒诲辩耻辞;景生可咋办呀？&谤诲辩耻辞;艾云说：&濒诲辩耻辞;唉，就那样没法说。&谤诲辩耻辞;叶儿说：&濒诲辩耻辞;得让他早点睡哩。&谤诲辩耻辞;艾云说：&濒诲辩耻辞;都是你惯的，你看成啥样了？&谤诲辩耻辞;叶儿脖子一红就想反驳，可是景生正睡觉，只好忍住，瞪了艾云一眼，又小声说：&濒诲辩耻辞;你没惯，他想啥就给啥，想咋就咋，不是你！&谤诲辩耻辞;艾云就不吭声了。
艾云放了碗，准备去乡上开会。昨天，乡政府通知说今天开调产会。接了通知，艾云就对叶儿说：&濒诲辩耻辞;确实光种玉米不行了，可也不容易，几十年形成的种植习惯难改哩。&谤诲辩耻辞;艾云推出摩托车，用力蹬了一下，摩托车&濒诲辩耻辞;突突&谤诲辩耻辞;响起来。门外的黄狗站起身，抖动身子，想跟着走，被艾云呵斥一声，又乖乖地卧下了。屋内打盹的黑猫，听到摩托车的声音，不满地叫了一声，就又闭上了眼睛。艾云跨上摩托，加油门，走了。
四
天还有点冷，旺盛等到太阳升起，才往地里走。黄牛拉着胶轮车，车上载着犁耙，他拽着缰绳和车闸，车子&濒诲辩耻辞;吱吱&谤诲辩耻辞;响着，慢慢往坡下走。
对这道坡，他有特别的感受。他认为这道坡是见证，自己做了一件这辈子，做得最正确、最有成就感的一件事。
儿子到了上学的年龄，他就开始背着儿子去上学。他暗暗下了决心，一定让儿子读书，身体残了，不能再没文化。他说自己就是儿子的腿，儿子走多远，他走多远。当时小学就在本村，背着去也就几十米的路，而且孩子也瘦小，不觉怎么累。到了四年级时，村里撤了小学，到了距村四里地的乡小学上学。他买了辆半新自行车，骑车带着儿子去上学，那个时候他就感觉有点累了。小学读完又上初中，到了八里外的村上学，他还是用自行车接送儿子。儿子在一天一天地长大，体重在增加，用自行车带着儿子，比驮着一口袋小米还累哩。送了儿子，他还要返回村上地干活，到接儿子时，再从地里返到学校。接回儿子时，是上坡路，尤其村里这道坡，有二里多长。在这坡上推着儿子走，他使出了全身的力气，就是滴水成冰的叁九天，他也是气喘吁吁，头上冒汗哩。实在爬不动坡时，他把儿子扶下车，让儿子靠在车的后座上，他喘口气，歇一歇，然后再让儿子坐上后座，继续爬坡。一年四季，不管晴天雨天，天天如此。有时他病了，觉得实是无力坚持了，但还是咬牙坚持了下来。他默默算了一下，连续八年走了整整叁万里，比红军长征还走得长，这当然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事，甚至是壮举哩！
兴奋的同时，心里也有个反对声音。那个声音说：“你有什么得意的，儿子的病，还不是因为你们没有好好照管造成的，你那送儿上学，那是补偿。再说了，儿子成了那样，脑子受了影响，学习成绩不好，还不是只读了个初中，初中是什么，现在大学生还遍地是哩！” 这个声音一出现，他后悔，恨自己，他的情绪急转直下。
他赶着牛车下了沟，又上坡，到了一块弯曲的长条形的地里。看到耕地，心就变暖了，脑子里蹦出父亲在世时常讲的一句话：&濒诲辩耻辞;地是爹娘。&谤诲辩耻辞;他对父亲的话，深有感触，是啊，土地养活了一辈又一辈人，人永远离不开土地哩！他把牛拴在车旁，把犁和耙搬下车，然后走到地边，那里放着两袋复合肥，是昨天自己送过来的。解开肥袋，拿个铝盆，装了肥，站起身，顺着地垄，一手端着盆，一手撒，肥粒像雪花一样飘到地上。春天的山风爱耍个脾气，忽东忽西，忽大忽小，一股风吹来，把肥粒吹到他的身上，有一粒钻进他嘴里，他忙&濒诲辩耻辞;呸呸&谤诲辩耻辞;吐出来，那股子怪味，让他很不舒服。他深一脚，浅一脚，来来回回走了几趟，估计有半亩多，够自己一上午耕时，停下来，把肥袋口扎好，坐在地上喘口气。他摸出烟，点着，喷云吐雾。过了没十分钟，他让黄牛上套，黄牛轻车熟路，配合着钻进套里，他轻轻地一甩鞭子，黄牛就拉着耕犁，向前走了。黄牛也老了，&濒诲辩耻辞;呼哧呼哧&谤诲辩耻辞;喘息，他也感觉老了，跟着黄牛的节奏喘。
村里只有这一头牛了，也就是说全村只有他一家用牛耕地了，这也成了村里独特的风景。前段时间，有人想在黄牛跟前照个相，找到他，让他把牛牵出来。他当时还说：&濒诲辩耻辞;这可是猪八戒拾到酸枣核，真成了尖尖宝哩！&谤诲辩耻辞;他真把牛当成宝哩，过去有句老话，&濒诲辩耻辞;家有五口，一犋牛儿紧走&谤诲辩耻辞;，他把这话改成了&濒诲辩耻辞;家里叁口，一头黄牛紧走&谤诲辩耻辞;，这牛也是家里的功臣哩。与这牛处了这么多年，也真离不开了。其他人家都是用机耕，用机播，地块大点的，平整点的，还用机收哩。他不是不想用机械，是家里有牛。他舍不得卖牛，同时，他也想省下用机械的钱，尽量多攒两个，将来自己和秋香不在人世，儿子到谁跟前，有钱总比没钱好说话点。
五
叶儿走到灶台边，慢慢地洗碗。洗了碗，把屋子里外收拾了一遍，给猫盒和狗盆里准备了吃的，让猫和狗吃，自己坐到沙发上。
坐了一会儿，望望里屋儿子还在睡觉，觉得心烦意乱，就拿了打毛衣的针线到了秋香家。
秋香正在扫地，她让叶儿坐下，拿簸箕把扫地土倒出门，才回屋陪叶儿说话。
叶儿问：&濒诲辩耻辞;准备中午吃啥饭哩？&谤诲辩耻辞;秋香说：&濒诲辩耻辞;不待做哩，还有昨天的包子，够吃一顿的。&谤诲辩耻辞;叶儿说：&濒诲辩耻辞;是哩，可不待做哩，剩饭也行，那些年，艾云出车，儿子在外上学，家里就我一个人时，我就是热些剩饭，或是出去买上一碗面，自己可不想麻烦着做。&谤诲辩耻辞;秋香说：&濒诲辩耻辞;你就不该回村来，在城里住着想吃啥，出去买点。&谤诲辩耻辞;叶儿说：&濒诲辩耻辞;没办法，城里的房让大儿子一家住着，我们也老了，回来自己种地，再种些菜也能省点，不是还有那不成器的小儿子嘛，唉。&谤诲辩耻辞;叶儿说着叹了口气。秋香说：&濒诲辩耻辞;你那小儿子，也不小了，也该找个好营干，挣钱成家了。&谤诲辩耻辞;叶儿说：&濒诲辩耻辞;你快别说了，别说了，说起来，我就伤心哩。前几年在商场干，每月也能挣个叁千两千的，够他一个人花销。可是不实诚，一个单位干不了几年，就又换单位了。疾病也偏偏找上他，得了抑郁症。到医院看病住院，花了不少钱，后来说回家保养吧，这一保养，就是五年。保养他也不好好养，让他爸给买了电脑，结果是晚上打游戏，白天睡觉，直到现在还没起哩。&谤诲辩耻辞;秋香问：&濒诲辩耻辞;抑郁症还没好？&谤诲辩耻辞;叶儿说：&濒诲辩耻辞;第叁年到医院看时，医生说好多了，可也没说完全好了没有，反正是两腿无力走路。&谤诲辩耻辞;秋香说：&濒诲辩耻辞;晚上不睡可不行，何况还是一个有病的人，你们大人也多给他说说。&谤诲辩耻辞;叶儿说：&濒诲辩耻辞;景生不听我们的，这后来听得烦了，一说话就发火，我们也不能说了，说得多了，他说看见他不亲，就像后妈生的。&谤诲辩耻辞;说着叹了口气，又接着说，&濒诲辩耻辞;抽空你们外人给他开导开导，看看有没有效果。&谤诲辩耻辞;秋香说：&濒诲辩耻辞;行，我们试试。&谤诲辩耻辞;
六
艾云开会回来，正是午饭后，秋香听见摩托车声，就踅摸着过来了。
艾云出门拿毛巾拍打了一下身上的尘土，又回屋擦把脸，才坐在椅子上。
秋香笑笑说：&濒诲辩耻辞;快告一下我们有啥新鲜事哩？&谤诲辩耻辞;艾云说：&濒诲辩耻辞;今儿开会说，让种梨树、种药材，或者种杂粮，不能只种玉米了，得把玉米面积减下来。要种梨树的户，这两天就得上报，马上要外出拉树苗哩。&谤诲辩耻辞;秋香说：&濒诲辩耻辞;话好说，事难办，种啥好，谁也说不准。以前咱们试种过桑树，试种过白菜，还种过红小豆，还栽果树，结果效果都不好。&谤诲辩耻辞;叶儿说：&濒诲辩耻辞;谁也没长前后眼，到底种啥好，谁也说不来，乡上县上也是想让咱们收入高点，请专家给咱出点子，可市场的变化可不好说。&谤诲辩耻辞;秋香说：&濒诲辩耻辞;也是，不试种一下，咋知道不行，兴许就成。再一个咱品种多点，这个不行，那个也许就行哩！&谤诲辩耻辞;艾云在一旁插了一句：&濒诲辩耻辞;我看过去试种失败，主要是咱们不懂技术，信息不畅和不会经营。&谤诲辩耻辞;秋香说：&濒诲辩耻辞;是哩，咱在小山村，只看到井口大个天，还没耐性，今年价格低的产物，第二年价高了，可咱不种，另起锅灶了。&谤诲辩耻辞;艾云和叶儿笑起来。
秋香走后，叶儿对艾云说：&濒诲辩耻辞;要不咱种几亩梨树试试？&谤诲辩耻辞;艾云说：&濒诲辩耻辞;咱得种，把后背沟的那地全种上。&谤诲辩耻辞;叶儿说：&濒诲辩耻辞;全种了有点多吧，万一不行，咋办？&谤诲辩耻辞;艾云说：&濒诲辩耻辞;这次是个新品种，皮薄果甜，现在市场行情很好，附近的几个村，种梨树发财哩。再说咱也得带头，我要不种别人谁还种？要种就得有个规模，将来要围栏、挂网，成个片状也好操作。还有从销售的角度说，种得越少，将来越不好销。&谤诲辩耻辞;叶儿说：&濒诲辩耻辞;也不知旺盛家种不种？&谤诲辩耻辞;艾云说：&濒诲辩耻辞;难说，秋香好说，旺盛可犟哩。&谤诲辩耻辞;叶儿又说：&濒诲辩耻辞;在外的其他户，你也给人家打个电话，要不到时怪你哩。&谤诲辩耻辞;艾云说：&濒诲辩耻辞;我知道！&谤诲辩耻辞;
艾云去了旺盛家，结果大出艾云意外。艾云刚进屋，旺盛就说：&濒诲辩耻辞;艾云哥，我家种梨树哩，你给报上吧。&谤诲辩耻辞;艾云愣了一下，在炕檐上坐下，说：&濒诲辩耻辞;好，咱们成片种植，管理上也方便些。&谤诲辩耻辞;秋香在一旁说：&濒诲辩耻辞;旺盛今年参加了叁次农业种植和养殖培训，开了窍哩，刚才我讲了种梨树的事，他就让我快过去找你报，他说前几年，上级就要求开展多种经营哩，可咱图省事，只是种玉米。&谤诲辩耻辞;海生在一旁笑着说：&濒诲辩耻辞;爸开始还不、不想参加培训哩，我说工作队请、请了专家哩，是我硬是不让他牵、牵牛，也不、不让他拿工具，他只好、好去参加。&谤诲辩耻辞;艾云拍了拍海生说：&濒诲辩耻辞;好娃子哩！&谤诲辩耻辞;秋香说：&濒诲辩耻辞;我家还准备种谷子和荞麦哩，杂粮兴许销路好点。&谤诲辩耻辞;
七
艾云家只有叶儿是农村户口，承包地本就不多。加上他们家种地几乎全是机耕、机播和机收，因此人工上地的时间，也就是有数的几天。艾云却是闲不住，他拿了镢头，在窑后开垦了小块地，每年都在里面种菜，小小的菜地，收的菜除了自家吃，还能供城里的大儿子一家。
下午，艾云在屋里抽了根烟，就拿了镢头，出门刨地。举起镢头时，感觉沉甸甸的，心里感叹一句，老了，不服老不行，当年参军时，拿把镢头还不跟拿根火柴棍一样轻松？
边干活，边想事，先是想自己最得意的两件事。一件就是部队的事，那个夜晚才到了部队营地，晚上还想着不知让自己干啥，第二天早晨一看，呀，营房外面，全是汽车，他这才知道到了汽车团，心里那个高兴呀，心说自己可摸到方向盘了，那可是梦寐以求的呀。可执行任务也很累的，整天在戈壁滩上跑，累得腰酸背痛。有几次，开车还得戴着防毒面具，很闷很难受，执行任务回到营房，有想吐的感觉，饭也不想吃了。可是一想到自己是汽车兵，累点苦点心也甜哩。第二件事，是当兵回到地方的事。那个时候开车多吃香哩，求他的人真多，当时有句话叫作，握住方向盘，给个县长都不干。他在一个大煤矿当司机，一干干了四十年，退休后，才回到村里。
镢头入进土里，发出沉闷的声响，他又想村里的事。原本是不想管村里事的，可是村人说他见过世面，又种地不多，有时间做工作，就向乡上推荐。乡上又说他是党员，要服从党的安排，他就没说的了。同时，他也想了，村里除自己和旺盛一家在村，其他都外出打工了，事情也不会多，就痛快地应承下来。没想到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大村办的事，小村也得办哩，常常忙得团团转。最近还有一件让他头疼的事，找不下管水的。原先是由外村的一个年轻人代管，现在人家不想管了，可村里就这一木碟人，思来想去还真没人能干得了。
当然，他还有一件不愿想的事，那就是自己的小儿子景生的事。这件事，越不愿想却不由就想起来，想起来却几乎束手无策，只有叹气的份儿。
他刨几下就歇一歇，不紧不慢，用了两小时。刨好地，就坐在地边的土塄上休息。叶儿抱来葵花杆，拿了铁锨，在地边挖出一条壕沟，把葵花杆竖到壕内。艾云一条胳膊撑着地起身，与叶儿一起捆绑葵花杆。
艾云用两根粗壮的葵花杆，横着夹住竖着的葵花杆，哪知刚摆弄好，叶儿正要捆绳子，艾云却手一松，&濒诲辩耻辞;哗啦&谤诲辩耻辞;一声葵花杆掉到地上。叶儿瞪了一眼：&濒诲辩耻辞;你咋干哩！&谤诲辩耻辞;艾云弯腰拿起葵花杆，颤抖着重新夹好，攥紧，然后看了一眼自家屋子，对叶儿说：&濒诲辩耻辞;你也不管管。&谤诲辩耻辞;叶儿说：&濒诲辩耻辞;我咋管，他都近四十的人了，也不是不懂事，可啥话也听不进，一说就吵。&谤诲辩耻辞;艾云说：&濒诲辩耻辞;他那病也该好了吧。&谤诲辩耻辞;叶儿说：&濒诲辩耻辞;谁知道，整晚上不睡觉，好人也睡成病人了！&谤诲辩耻辞;艾云长出了口气，低声嘟囔了一句：&濒诲辩耻辞;咋就成了个那样！&谤诲辩耻辞;
太阳快落山时，两个人整理好了菜地。这时，院子里有了窸窸窣窣的声音。叶儿看了一眼，小声说：&濒诲辩耻辞;起来了。&谤诲辩耻辞;过了几分钟，慢慢走出一个人来，这是一个穿着整洁，面皮发白的年轻人。他走路，像是把两条腿的大腿部分绑到了一起，走步只是小腿在运动，有点像戏台上的小姐，一步挪不了半尺。他慢慢地挪到艾云与叶儿干活的菜地前，说：&濒诲辩耻辞;妈，今天咋身上越没劲了。&谤诲辩耻辞;艾云跟叶儿都本着脸没吭声。黄狗却奔跳着跑过来，围着景生撒欢。
八
傍晚，海生到了艾云家，艾云从院里进屋时，他两眼盯着艾云。景生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电视里正播电视剧，景生看得眉飞色舞。叶儿面无表情，正在切菜做饭。
艾云看了一眼海生，说了句：&濒诲辩耻辞;海生在哩！&谤诲辩耻辞;海生&濒诲辩耻辞;哦&谤诲辩耻辞;了一声，接着说&濒诲辩耻辞;伯，我有、有事哩。&谤诲辩耻辞;艾云说：&濒诲辩耻辞;有事你就说。&谤诲辩耻辞;海生说：&濒诲辩耻辞;我想、想抽水。&谤诲辩耻辞;艾云眼一瞪，奇怪地看着海生：&濒诲辩耻辞;你说啥，你再说一遍？&谤诲辩耻辞;海生又说了一遍。艾云说：&濒诲辩耻辞;你不行，行动不便，下沟，上坡，你不行！&谤诲辩耻辞;海生说：&濒诲辩耻辞;我行，要是误、误了事，我甘愿受、受罚！&谤诲辩耻辞;艾云长出了口气，说：&濒诲辩耻辞;海生，我知道你要强，你的情况，我早就报到乡里，你父母年龄也大了，你已经符合五保条件了，我给你填了表，手续很快就办下来了，你放心，村里不会不管你的。&谤诲辩耻辞;海生的脸红了：&濒诲辩耻辞;我、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歇着也是歇着，我走路是慢点，但我有的是、是时间，我肯定能、能行的！&谤诲辩耻辞;艾云说：&濒诲辩耻辞;跟你爸妈说了吗？&谤诲辩耻辞;海生说：&濒诲辩耻辞;都说了。&谤诲辩耻辞;艾云又问：&濒诲辩耻辞;同意了？&谤诲辩耻辞;海生停顿了一下，说：&濒诲辩耻辞;他们没表、表态，你得支持我。&谤诲辩耻辞;艾云又盯着海生看，过了一会儿才说：&濒诲辩耻辞;让我考虑一下！&谤诲辩耻辞;
一旁的景生回过头，对海生说：&濒诲辩耻辞;你别逞强，那营生可不是说话那么轻松！&谤诲辩耻辞;海生皱眉说：&濒诲辩耻辞;我知、知道！&谤诲辩耻辞;
艾云又对海生说：&濒诲辩耻辞;你也再好好考虑一下。&谤诲辩耻辞;海生说：&濒诲辩耻辞;我考虑好、好了，就等你、你话！&谤诲辩耻辞;说完，站起身，扶着墙门，拿过放在门外的两根木棍，一手一根拄着，慢慢地往外走。
九
晚上，景生闲着没事，到旺盛家玩。秋香边做饭边问景生：&濒诲辩耻辞;好点了吧。&谤诲辩耻辞;景生皱皱眉，说：&濒诲辩耻辞;还是不行。&谤诲辩耻辞;秋香说：&濒诲辩耻辞;景生，以前你是在哪儿的商场干来？&谤诲辩耻辞;景生说：&濒诲辩耻辞;是我爸工作单位周围的几个大商场。&谤诲辩耻辞;秋香说：&濒诲辩耻辞;你在那儿啥职务？&谤诲辩耻辞;景生说：&濒诲辩耻辞;是部门经理，当不了人家大经理，部分经理也是管着几十号人哩。&谤诲辩耻辞;秋香说：&濒诲辩耻辞;那你也够威风的。&谤诲辩耻辞;景生说：&濒诲辩耻辞;那还用说，咱是个年轻人，过来个比你年龄大的职员，也是对你毕恭毕敬的。&谤诲辩耻辞;秋香又问：&濒诲辩耻辞;那你咋就得了这么个病？&谤诲辩耻辞;景生说：&濒诲辩耻辞;你可说哩，有一天可能是外出采购累了，反正一下就晕过去了，到了医院每天头疼，浑身没劲，住了两月医院，才稍好一些。&谤诲辩耻辞;
一旁的旺盛，接过话茬，一脸严肃地说：&濒诲辩耻辞;你得听我的话，好好锻炼身体，晚上要早睡，早晨要早起，到山坡上转转，晒晒太阳，窝在家里咋行，睡懒觉更不行，你还年轻，可不能把自己毁了。再说，你看看你父母，都奔七十的人了，他们还指望你养老送终哩！&谤诲辩耻辞;秋香忙说：&濒诲辩耻辞;景生还用你教，心里清楚着哩！&谤诲辩耻辞;景生脸上不自然地说：&濒诲辩耻辞;叔说的对哩，我也在努力，我得快点好起来。&谤诲辩耻辞;说着站起身，就往外走，出门时，像要证明自己有病似的，两腿走得更慢了。
景生走后，旺盛说：&濒诲辩耻辞;我看着没样的人就来气，要是我的孩子，我非撵他出门，不管他！&谤诲辩耻辞;秋香说：&濒诲辩耻辞;人家有人管哩，用你恁说。&谤诲辩耻辞;接着朝里屋的海生说，&濒诲辩耻辞;海生，人家景生来了，你也不出来跟人家说句话。&谤诲辩耻辞;海生说：&濒诲辩耻辞;我电、电脑上忙哩，再说，我不想跟、跟他说。&谤诲辩耻辞;秋香说：&濒诲辩耻辞;跟你爸一个德行，你可记好了，心里再不想说，礼节还是要有的，要不咋跟人相处！&谤诲辩耻辞;海生说：&濒诲辩耻辞;妈，我知、知道！&谤诲辩耻辞;
十
晚上，秋香坐在炕上，海生坐在窑里的木墩上，旺盛坐在地上的小凳上，叁人都是一声不吭。
秋香在想儿子的事。
儿子要管水，秋香本是反对的。要走二里地到沟里，要开动水泵，要回到村里，再到山顶上的水塔旁边，下到阀门井里打开阀门，再通知村人接水，放一天水，再到山上把阀门关了。每月还要收水费。这些工作儿子能行吗？
唉，儿子可是秋香的心病哩。儿子叁岁时，在院里睡着中了风，高烧不退。她两口子，把儿子送到公社医院，医生没办法，又送到县医院，县医院打针、输液都没效果，后来经过商量说可以试着针灸一下。接着让旺盛在一张单子上签字。旺盛含着泪，边签字边说：&濒诲辩耻辞;到这时候了，治不好也不怪你们，治吧。&谤诲辩耻辞;治疗的结果，儿子命保住了，但是全身却不能动了。回家后，经过精心照料和持续治疗，儿子身体恢复了很多，第叁年在炕上能坐起来了。又过了两年，儿子能下地扶着墙走几步了，但左腿一直没有知觉。直到现在，儿子虽说比过去强壮了一些，可是左腿还是那个样子，不管到哪家医院，医生都是摇头，说恐怕一辈子就这样了。想起这些，她觉得心痛，觉得欠儿子的。
同时，又隐隐觉得儿子能给她带来惊喜。前些年儿子主动帮着做饭，学会了炒菜，可是老也不能揉面。过了几天，儿子不知从哪里找了块破席片，铺在地上，坐在地上揉面，就揉成了。她从地里干活回家，看到炒好的菜，看到面盆里揉好的面团，感动得流了泪。还有几年前，儿子要到地里帮着剥玉米，看儿子态度坚决，就让旺盛赶着牛车，把儿子拉到地里，让儿子坐在玉米秸秆上干活。儿子的胳膊很有劲，干活也卖力，一上午剥得很多。玉米收割时六垅放一溜，全家叁人一人一溜剥，儿子的速度赶上她和旺盛了。中午了，儿子说车要拉玉米，他也不想来回跑了，中午给带饭来吧。她想了想就把儿子留在地里。旺盛赶着车，拉着玉米与她相跟着回家。中午，旺盛给牲口饮了水，喂好草料。她做好饭，两人吃了，然后给儿子带上饭，急急忙忙往地里走。到地里时，看到儿子剥出的玉米穗，堆了一垅又一垅。她对旺盛说：&濒诲辩耻辞;咱海生中午也没歇哩。&谤诲辩耻辞;旺盛说：&濒诲辩耻辞;这娃儿，你看这娃儿，累倒咋办！你看这毒的日头，中暑咋办，愣头青！&谤诲辩耻辞;从那年开始，每年收秋剥玉米，儿子一准要去，旺盛的胶轮车上，坐着自己，坐着儿子。那几年，全家人上地时，后面村人就说：&濒诲辩耻辞;快看海生又要剥玉米了。&谤诲辩耻辞;听到这话，自己心里也不知是啥滋味。现在儿子又要干管水的活，那可要承受常人想象不到的困难，她现在真不知该咋办了。
旺盛打破了沉默。他看了看儿子，又回头看了看秋香，问儿子：&濒诲辩耻辞;你下决心了？&谤诲辩耻辞;海生说：&濒诲辩耻辞;下、下决心了！&谤诲辩耻辞;旺盛说：&濒诲辩耻辞;真敢揽？&谤诲辩耻辞;海生说：&濒诲辩耻辞;真敢揽！&谤诲辩耻辞;旺盛又看向秋香：&濒诲辩耻辞;你看咋办？&谤诲辩耻辞;秋香说：&濒诲辩耻辞;好话赖话都说了，随他吧！&谤诲辩耻辞;旺盛又想起什么，问儿子：&濒诲辩耻辞;你没学过这方面的技术呀？&谤诲辩耻辞;海生说：&濒诲辩耻辞;爸你不知道，这半年，我每天在电、电脑上，鼓、鼓捣啥了，你以为我是打、打游戏呀，我在学习这、这方面的知识哩。我、我不光知道了水、水泵工作原理，我还学了电、电工的常识。我还悄悄地跟、跟了管道，还在水泵房，看了几次抽水，知、知道咋操作。&谤诲辩耻辞;
旺盛&濒诲辩耻辞;噌&谤诲辩耻辞;地站起来，一把拉住儿子：&濒诲辩耻辞;那还等啥，找你艾云伯去！&谤诲辩耻辞;说着，迈着大步到了艾云家。一进门，大声说：&濒诲辩耻辞;正好咱村没人抽水，那就叫海生干，我们支持他，如果有了什么损失，我们家包赔！&谤诲辩耻辞;
旺盛把睡在灶台上的黑猫，吓得&濒诲辩耻辞;喵呜&谤诲辩耻辞;了一声。艾云说：&濒诲辩耻辞;一惊一乍的，吓了我一跳，真想好了？&谤诲辩耻辞;旺盛说：&濒诲辩耻辞;想好了！&谤诲辩耻辞;艾云说：&濒诲辩耻辞;那这样，村里就咱俩户人，就当开会了，就这么定了，在外的户回来时，告他们一声！&谤诲辩耻辞;
十一
第二天，旺盛赶着牛车，拉着艾云和海生到了泵房，原来代管水的那个年轻人在泵房等着他们。年轻人教海生怎样开水泵，告他那个地方容易出毛病，应该注意些什么，四个人又到梁上水塔上去，年轻人告海生开关阀门。海生拿了个本子，一条条记在上面，接着与年轻人办了交接手续。
当天，海生就要给村人供水了。秋香和旺盛也要去，海生不让他们跟着。他慢慢地挪出门，摇摇晃晃往坡下走。
这是一个晴朗的好天气，太阳照在地上金灿灿的。海生走了十几分钟，才走到坡顶，然后又慢慢地挪着下坡。这坡现在修成了水泥路，当年可是仅有一车宽的红土路。走在这路上，想起当年爸爸用自行车送自己上学的情景，眼里就有点潮。
那时，他感觉自己比别的同学低一等，感到很孤独。他上厕所不方便，不敢多吃饭、多饮水，常常嘴唇干裂，嗓子冒烟。实在憋不住要上厕所，还得让同学扶着他。下课别的同学活蹦乱跳的，而他只能在桌子上坐着，最多能扶着桌子和墙壁慢慢走两步。他想好好学，让自己有个值得夸耀的事，能够让自己在别人面前抬起头来，有个好的成绩回报父母。可是事不如愿，他的脑子总是慢了半拍。一道很容易的数学题，别的同学很快就做出来了，他却得憋屈半天。写作业时，手抖动得厉害，别人很快写好了，他一直在那儿写，还是写不完。他心灰意冷不想上学了，可爸妈非让他上。上初二那年的一天，爸爸得了重感冒，晚上喝了发汗药，妈妈说：&濒诲辩耻辞;明天你爸可不能出门，妈妈送你上学。&谤诲辩耻辞;可是第二天，爸爸又早早地起来了，他对妈妈说：&濒诲辩耻辞;你推不动他，我没事的，肯定没事。&谤诲辩耻辞;那天爸爸推着他回家时，晕倒在坡上，撑不住倒下的一瞬间，还怕他摔伤，伸出手托了一下。那天回家，他哭着说：&濒诲辩耻辞;爸，妈，我不想上学了，我的成绩很差，又让你们跟着受累！&谤诲辩耻辞;躺在炕上的爸爸说：&濒诲辩耻辞;孩子，记住爸这样做是为啥哩！&谤诲辩耻辞;他咬着牙，点了点头，又嘤嘤哭起来。
海生继续往坡下走，一步一颤，一步一踮，像蜗牛在爬行。
艾云要到村委会商量拉运梨树苗的事。村委办公室在大村，他骑着摩托车下坡时，碰上正往水泵房挪动的海生，他站在海生跟前说：&濒诲辩耻辞;我带你一截。&谤诲辩耻辞;海生摇摇头。他知道海生的犟劲，就自己走了。艾云到村委会，谈了一个小时，回到村里的大坡下时，看到海生才刚刚走到坡下。
下午，旺盛急匆匆推开艾云的门，告艾云说：&濒诲辩耻辞;海生抽上水来了，快接水！&谤诲辩耻辞;说着大步走到艾云家的水瓮旁，打开靠墙的水龙头，&濒诲辩耻辞;哧&谤诲辩耻辞;的一声，里面又是气，又是水喷出来。旺盛回头对艾云说：&濒诲辩耻辞;我也得回去接水。&谤诲辩耻辞;说着，兴冲冲地往外走。
&濒诲辩耻辞;哎、哎&谤诲辩耻辞;，艾云追出门来，边跟着旺盛走，边问：&濒诲辩耻辞;海生操作那水泵没问题吧？&谤诲辩耻辞;旺盛说：&濒诲辩耻辞;没问题，精通着哩。&谤诲辩耻辞;艾云说：&濒诲辩耻辞;那电可得让他小心点。&谤诲辩耻辞;旺盛说：&濒诲辩耻辞;你放心，他在电脑上学了。&谤诲辩耻辞;艾云说：&濒诲辩耻辞;好，好，让他好好干！&谤诲辩耻辞;
艾云喜滋滋地返身往回走，慢条斯理地自言自语：&濒诲辩耻辞;这海生可不敢小看，也是灵锤锤哩！&谤诲辩耻辞;艾云把他认为爱动脑子、勤谨努力的人，都叫灵锤锤。
十二
天气预报说，过两天有阵雨。这段时间，一听说有雨，旺盛就着急了。玉米一直在垛上，一遇水怕霉烂，弄不好，一年的收成就打水漂了。他决定找叁娃去，看看叁娃啥时能来。
他是听着玉米脱粒机的&濒诲辩耻辞;隆隆&谤诲辩耻辞;声，找到叁娃的。脱粒机放在一垛玉米的边上，玉米垛拆开一个口，几个人拿着簸箕，端着玉米穗，倒进脱粒机里，金黄的玉米粒从机身下流出。几个人有的拿锨，有的拿编织袋，在装玉米&丑别濒濒颈辫;&丑别濒濒颈辫;
旺盛在一旁看着叁娃。叁娃正打电话，回头看了旺盛一眼，又转过头继续打电话。旺盛等叁娃打完电话，心说能跟自己说话了，谁知叁娃没再看他一眼，又走到装运玉米的大车前，与司机交谈，好像有意躲着自己似的。旺盛站在那儿，等了一会儿，就往叁娃跟前走，走动时感到浑身不自在，到了叁娃身旁，挤出一副笑脸，喊了一声：&濒诲辩耻辞;叁娃！&谤诲辩耻辞;叁娃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没等他开口，甩过一句话：&濒诲辩耻辞;不用着急，过两天就到你村哩！&谤诲辩耻辞;旺盛还想详细问一问，可是叁娃已转身走开了。
旺盛没有再说话，返身往回走，边走边叹气，心说：&濒诲辩耻辞;放着猪头，找不下庙门了，要是再有收购的，哪怕价格低些，也不卖给你！&谤诲辩耻辞;
回村进家门，旺盛先喂牛，然后躺到炕上，对秋香说：&濒诲辩耻辞;有些累。&谤诲辩耻辞;
十叁
下了两场小雨，对垛里的玉米影响不大，太阳一晃，就没事了。这段时间，旺盛特别注意观测天气，有一天晚上他看到月晕圆，第二天又看到狗嚼草，就又睡不着觉了。早上，他做了个决定，到城里找几个熟人，看有没有门路把玉米卖掉。
没想到，他揉着干涩的眼睛，刚走出家门，就看到小王来了。小王带着一个身材高大的人。小王介绍说：&濒诲辩耻辞;这是养殖场的王总。&谤诲辩耻辞;旺盛忙请王总进屋。王总说：&濒诲辩耻辞;先看看玉米吧。&谤诲辩耻辞;旺盛就从屋里把凳子搬出来，让王总和小王先坐下歇一歇。
艾云听到院里小王的声音，急忙穿衣服，上衣扣子没顾上扣，就从家里跑出来。小王又指着王总向艾云做了介绍。王总盯着垛里玉米，拿了几穗掂了掂，说：&濒诲辩耻辞;籽粒饱满，成色也不错！&谤诲辩耻辞;然后现场脱粒，用一个仪器，测了一下水份，说：&濒诲辩耻辞;行，这玉米我要了！&谤诲辩耻辞;
听了王总的话，小王、艾云和旺盛张大的嘴合拢来，长长嘘了口气。小王说：&濒诲辩耻辞;谢谢王总。&谤诲辩耻辞;艾云和旺盛也说：&濒诲辩耻辞;谢谢王总！&谤诲辩耻辞;王总说：&濒诲辩耻辞;小王找了我，正好最近有几个大的订单，我能再收购一些。&谤诲辩耻辞;说着回头看了一下小王，对艾云和旺盛说，&濒诲辩耻辞;你俩不用谢我，要谢就谢小王，他可上心哩，你们不知道他几乎天天找我哩，他老父亲病重也顾不上回去看，前两天回去时，父亲没了，他没看上父亲最后一眼。&谤诲辩耻辞;一旁的小王眼睛红红的打断王总的话说：&濒诲辩耻辞;王总，商量咱收购的事吧！&谤诲辩耻辞;王总说：&濒诲辩耻辞;我说出来心里才舒服些，昨天下午从朋友那儿知道了他的事，昨晚我就决定来你村收购，我原本不愿这么远收，多运费、多成本哩，可是听了这事，我必须来，不然良心过不去，对不住这么热心的年轻人哩！&谤诲辩耻辞;王总说得眼里有了泪。艾云和旺盛一人拽了小王的一只胳膊，艾云说：&濒诲辩耻辞;我们的事，让你费心了，你家里有恁大困难，难为你了！&谤诲辩耻辞;旺盛点着头，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接下来，王总跟艾云和旺盛谈好价格，就开车走了。
艾云忙着回家打电话，他要通知在外打工人员，回村卖玉米。旺盛则拉着小王进屋，给小王倒茶。秋香从里屋拿出苹果和核桃，让小王吃。小王说：&濒诲辩耻辞;大叔大婶，不用客气，咱是一家人哩！&谤诲辩耻辞;旺盛眼一红说：&濒诲辩耻辞;可得谢谢你哩，你帮了我们大忙哩！&谤诲辩耻辞;
第二天，艾云和旺盛，租用了一台脱粒机，叫了人帮忙脱粒，然后装袋，最后装到王总派来的汽车上。
十四
要栽梨树了。叶儿早早地去了地里，她量好株行距，用镢头刨坑，再用铁锨挖，尽量把坑挖得大一些，好让梨树苗的毛根都能伸展开。但年龄不饶人，她干了不一会儿，头上就出汗，气也喘起来。
艾云从家里的水瓮里舀了水，知道自己没力气，也没敢舀满，只舀两个半桶。然后，挑着出门，走上一条弯曲的小路。走过一百多米长的缓坡，然后转弯，接下来要爬两截陡坡。艾云有自知之明，在陡坡下先休息一会儿，接着把扁担两端的铁钩钩短了两环，摇晃着开始爬坡。刚走几步，就感觉两腿发软，不听使唤，只能一小步一小步往上挪，水桶磕在地上，咚咚地响。他的身上又开始出汗了，没走几步，汗水顺脸颊流下来，再走几步，汗水流进眼睛里，酸酸地难受。他想伸出衣袖擦擦，可是没注意脚下，踏在一块活动的石头上，脚下一滑，身子就跌倒了，脑侧磕在一块凸起的石头上，当时就有鲜血流出来，人晕过去了。
叶儿在地里等不见艾云，又返回来找，发现人倒在地上，跑回家，叫醒还在睡觉的景生。当景生挪到艾云身旁时，艾云醒过来了，他的头上有血，满身泥土，两只桶一只滚到坡下，另一只倒在一堆碎石旁，扁担在小路边扔着。景生说：&濒诲辩耻辞;爸，你咋哩？&谤诲辩耻辞;艾云嘟囔了句：&濒诲辩耻辞;我可真没用呀！&谤诲辩耻辞;眼里有泪流出。叶儿一时没了主意，说：&濒诲辩耻辞;咋办，咋办？&谤诲辩耻辞;景生说：&濒诲辩耻辞;得送医院检查一下。&谤诲辩耻辞;艾云弱弱地说了句：&濒诲辩耻辞;不用去，歇一歇就好哩。&谤诲辩耻辞;叶儿说：&濒诲辩耻辞;咋去医院呀？&谤诲辩耻辞;景生想了想说：&濒诲辩耻辞;要不找工作队的小王，让他给找个车。&谤诲辩耻辞;说着掏出爸爸手机，找到小王号码，打了电话。
小王接到电话，叫了乡政府的车，跑上山来，说：&濒诲辩耻辞;叔这是咋哩，伤得重不重。&谤诲辩耻辞;艾云说：&濒诲辩耻辞;没事，碰了一下。&谤诲辩耻辞;景生说：&濒诲辩耻辞;那也得去看看。&谤诲辩耻辞;小王说：&濒诲辩耻辞;是啊叔，得去看看，车就在下面，来，我扶你下去。&谤诲辩耻辞;艾云又说：&濒诲辩耻辞;没事，不用去。&谤诲辩耻辞;叶儿说：&濒诲辩耻辞;看一下吧，要是没事，咱也就放心了。&谤诲辩耻辞;说着与小王扶着艾云往坡下走。艾云边走边带着哭腔说：&濒诲辩耻辞;我真没用呀！&谤诲辩耻辞;景生望着爸，眼里流出了泪。回了村，叶儿告景生说：&濒诲辩耻辞;快回家拿点钱。&谤诲辩耻辞;景生答应了一声，往家挪，却又想起什么，回头问：&濒诲辩耻辞;妈，钱在哪儿放着哩？&谤诲辩耻辞;叶儿狠瞅了景生一眼，说：&濒诲辩耻辞;我回家拿吧。&谤诲辩耻辞;
傍晚时分，景生来到旺盛家。秋香问：&濒诲辩耻辞;你爸没事吧？&谤诲辩耻辞;景生说：&濒诲辩耻辞;到了医院，医生说只是磕破了点皮，轻微脑震荡，没事。&谤诲辩耻辞;景生对旺盛说：&濒诲辩耻辞;今天总算没出事，人老了磕磕碰碰可是危险哩。&谤诲辩耻辞;旺盛说：&濒诲辩耻辞;你爸今天种树也不说一声，我赶牛车拉点水，能出这档子事？告诉你爸你妈，明天早上我就把水送到地里了。&谤诲辩耻辞;
第二天早晨，旺盛赶着牛车，从沟里拉了水，送到后沟的地里。叶儿与景生早等在地里了。旺盛心说：&濒诲辩耻辞;景生那走路，还不知晚上睡觉了没有。&谤诲辩耻辞;他拉下水桶的水管，看着景生说，&濒诲辩耻辞;这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谤诲辩耻辞;叶儿一脸兴奋，头上挽一块毛巾，提了半桶水，往树坑里倒，毛巾的两角被风吹着来回摆动。景生站在那儿，一手扶着车帮，一手拿着水管，帮着接水。旺盛提着水桶，帮着浇，回头对景生说：&濒诲辩耻辞;以前那么能说的一个人，今天咋不吭声哩？&谤诲辩耻辞;景生眨眨眼，小声说：&濒诲辩耻辞;咋也不咋。&谤诲辩耻辞;
接下来的几天，艾云家与旺盛家互助着把梨树苗栽到地里。
十五
早上秋香看到一个人在山坡附近的山梁上站着，跑近一看是景生，景生正一步一步地挪着。秋香说：&濒诲辩耻辞;景生今天出来可早哩！&谤诲辩耻辞;景生说：&濒诲辩耻辞;我得锻炼身体，快点好了，还要上地干活哩。&谤诲辩耻辞;
秋香回家吃早饭时，对旺盛说：&濒诲辩耻辞;景生也知道个好赖了。&谤诲辩耻辞;另外她还告了旺盛一件事：昨天去乡医院查了，她的血糖降下来了。听了医生的话，她高兴地流了泪。旺盛听了还愣了一下，说：&濒诲辩耻辞;咋回事，你说咋回事？&谤诲辩耻辞;秋香才把查出她血糖高后，开始控制饮食与锻炼身体的事，告了旺盛。旺盛听后眼一瞪：&濒诲辩耻辞;你这人，不叫个人！&谤诲辩耻辞;
上午，秋香和旺盛到了地里，秋香撒化肥，旺盛赶着牛耕地。撒完肥，旺盛继续耕，秋香回家做饭。
海生早上早早起来，就又下沟去抽水了，他说这两天，在外打工的人也回来播种了，用水多，可不能缺了水。秋香早早地做好了午饭，可是中午了，海生一直没有回来，旺盛也没回来。秋香出门看了几次，不见两人的影子。快下午两点了，海生回来了。
秋香看到海生头上肿起个包，还有血痂，忙问：“海生咋了？”海生说：“妈，没、没事，不小心碰了一下。”秋香说：“这么大的伤口，能说是碰了一下，到底是咋回事？”海生说：“没事，就是在下、下阀门井时，跌、跌下去了。”秋香说：“那可怕哩，有个事可咋办？”海生说：“妈，没事的，是我不、不小心，我以后注、注意点，就行了。” 秋香看着海生，几乎要哭了，说：“要不你别干了，妈不放心。”海生说：“那可不、不行，好不容易，我、我有个做的，要是一直让我憋、憋在家，还不闷死了！”秋香说：“那你可得小心点，可不能让妈操心了。”海生说：“妈，你放、放心好了。”
这时，旺盛回来了。他把牛车停在院内，解开缰绳，黄牛抖抖肥大的身躯，几乎是跑着回到圈内。旺盛在后边紧跟着，提了水让牛喝，又用筛子端些草料给牛吃。
旺盛走进家门，一眼瞅见海生头上的伤，目光就盯在秋香的脸上。秋香擦了擦泪，说：&濒诲辩耻辞;海生碰着了。&谤诲辩耻辞;海生对爸说：&濒诲辩耻辞;没事的。&谤诲辩耻辞;秋香接着把儿子掉到阀门井里的事讲了一遍。旺盛听了坐在那儿没吭声，过了一会儿，才对海生说：&濒诲辩耻辞;要干一件事，可不容易，我儿要付出代价哩，要做好准备，还不知要遇啥困难，一定坚强些，还有就是一定小心点，注意安全！&谤诲辩耻辞;海生听爸支持自己，脸上露出笑容。秋香说：&濒诲辩耻辞;你快别说大道理了，说来容易，做起来可难哩！&谤诲辩耻辞;海生想起一件事，说：&濒诲辩耻辞;爸，我组上个微、微信群，他们啥、啥时没水了，啥时我放水，都能交流，那样多、多方便。&谤诲辩耻辞;旺盛问：&濒诲辩耻辞;微信群你会组？&谤诲辩耻辞;海生说：&濒诲辩耻辞;没问题，你看收水费，谁家多少钱，微信群里一发，让户里抽空拿上来，或是发个红包也行。&谤诲辩耻辞;秋香高兴地说：&濒诲辩耻辞;那你就组吧！&谤诲辩耻辞;
下午，叁娃开着车爬上坡来，却不见了玉米垛。正好旺盛赶着牛，要往地里走。叁娃问：&濒诲辩耻辞;卖了？&谤诲辩耻辞;旺盛平静地说：&濒诲辩耻辞;卖了。&谤诲辩耻辞;叁娃笑了笑，说：&濒诲辩耻辞;你找的我，可是你卖了，不守信用。&谤诲辩耻辞;旺盛也笑起来，说：&濒诲辩耻辞;是扶贫工作队帮着卖的，我们怕你来不了，当初你说两天，过了多少个两天了，我们等不及了，再说这几天，不是刚下了大雨嘛。&谤诲辩耻辞;叁娃脸红了一下，又有些失望，问：&濒诲辩耻辞;你卖到哪了？&谤诲辩耻辞;旺盛说：&濒诲辩耻辞;卖到养殖场了！&谤诲辩耻辞;叁娃知道养殖场收玉米比自己价高，就再没说话，回头走了。旺盛朝天晃了晃手里的鞭子，牵着牛上坡。
艾云家的黄狗不认识叁娃，不知从哪里追过来，&濒诲辩耻辞;汪汪&谤诲辩耻辞;叫了两声。
十六
又是一个上午。海生开动水泵后，闲着没事，在水泵房溜达了一圈，后又走出水泵房，在附近的河渠里转悠。
天空朗朗，海生站在坡下，抬头望着山坡上的松树，浓重的绿色，形成团、组成簇，坚挺而遒劲的树身，撑着这绿色天地。他感觉那里面有不可遏制的力量，那是任何外力都无法控制的力量。他特意看了两眼那几株树身弯曲的松树，它们恬淡、闲适，不管不顾，只是一个劲儿生长。
接着，他又回过头，向着山村方向坐下来。细细看，对面的山坡变得更加艳丽，更加神奇。上面的土是红色的，山下和山顶的土是黄色的，还有那些山石，有的是风化的沙石，有的是坚硬的青石，还有白色的砾礓石，在土里一层一层，像农家人蒸糕，一层糕面一层大枣。想到自己这不恰当的比喻，他&濒诲辩耻辞;嘿嘿&谤诲辩耻辞;笑出了声。
在他的身旁，有山洪冲刷的痕迹，他的手无意间挖了一下山坡的土，却发现硬硬的，像是石块。他再挖，发现是很大的石块。他找了一块带尖的石头再挖，发现是石碑，上面有字迹。
他回到水泵房，看了看工作着的水泵，把手里的木棍放下，拿了把短柄铁锨当木棍拄着，回到发现石碑的地方。他怕碰坏石碑，跪在地上，两手拿锨，挖得格外小心。快中午了，他关了水泵，慢慢地回村。
下午，他又来到埋着石碑的地方。经过他的挖掘，石碑整体轮廓显现出来，这碑高有一米八九，宽约八十厘米，厚接近一拃，碑体损毁严重，裂成了叁块。他擦去泥土，看到石碑顶端有&濒诲辩耻辞;民族英雄&谤诲辩耻辞;四字，下面是碑文，碑文有些是繁体字，碑文落款写着路南县政府县长某某某，时间是&濒诲辩耻辞;中华民国叁十叁年七月七日&谤诲辩耻辞;。他内心一阵激动，拿出白纸和笔，细细地把碑文抄写下来。
海生回到家，打开电脑，对着抄来的碑文，进行繁简字转换。有几个字抄写不正确，查不出来，他又到沟里与石碑核对。这碑正文分两部分，一是序，一是先烈题名。在序文后烈士名单中，发现有姥姥的名字，更让他激动不已。
海生拿着碑文，跑到外屋，说：&濒诲辩耻辞;爸，碑上有我姥姥哩。&谤诲辩耻辞;旺盛拿过来看，接着颤抖着问：&濒诲辩耻辞;这是咋回事？&谤诲辩耻辞;海生把在水泵房旁的山坡上发现石碑的事说了一遍。旺盛说：&濒诲辩耻辞;听你爷爷说过，那儿原来有个烈士碑，抗战时期一场惨烈的战斗，全毁了。&谤诲辩耻辞;旺盛心情激动，又跑去找艾云。艾云看了序文说：&濒诲辩耻辞;这块碑咱可得保存好，忙下这两天的，咱找人修一下，把它竖起来，再找找乡上和县里，建个烈士亭。&谤诲辩耻辞;旺盛说：&濒诲辩耻辞;你看下面，有我爷爷的名字哩。&谤诲辩耻辞;艾云&濒诲辩耻辞;啊&谤诲辩耻辞;了一声，仔细看起来。这时海生也走进门来，他凑过来，指了一下姥姥的名字，说：&濒诲辩耻辞;这不是？！&谤诲辩耻辞;艾云说：&濒诲辩耻辞;啊，这肯定是了，海生的姥姥就是在咱这一带作战牺牲的，这年限也对得上。&谤诲辩耻辞;
第二天清早，艾云跑到沟里，细细地看了石碑。返家后，叶儿已经在院里等着他了。叶儿说：&濒诲辩耻辞;你干啥去了，拖拉机还等着撒化肥哩！&谤诲辩耻辞;他说：&濒诲辩耻辞;有个事。&谤诲辩耻辞;说着接过扁担，与叶儿把地上的化肥抬起来，顺着山路，颤颤地往地里走。黄狗在后面摇着尾巴，跟着他俩。景生慢慢走出门来，站在门口，望着父母的背影。
旺盛赶着牛车下坡，车上坐着秋香。他两腿蹬着路面，一手抓缰，一手拉闸，车子发出&濒诲辩耻辞;吱吱&谤诲辩耻辞;声响。
又过了一会儿，海生出现在坡底，他一摇一晃慢慢上坡，他已抽好水，要到山梁水塔上去。这时一辆摩托车在坡底停下，骑摩托车的是小王。海生一见小王，就高兴地问：&濒诲辩耻辞;小王，你来、来了，有啥、啥事哩？&谤诲辩耻辞;小王指了指摩托车后坐上的书，说：&濒诲辩耻辞;没啥事，我来给你们送点种植和养殖的资料！&谤诲辩耻辞;他看了看海生，问：&濒诲辩耻辞;现在抽水熟练了吧？&谤诲辩耻辞;海生说：&濒诲辩耻辞;没、没问题了！&谤诲辩耻辞;小王说：&濒诲辩耻辞;那我先上去了！&谤诲辩耻辞;海生说：&濒诲辩耻辞;你等等，我告你，我发现、现烈士碑了。&谤诲辩耻辞;海生把碑的事讲给小王，小王让海生带他去看看，两人又返身往水泵房的方向走。
有山风吹来，山坡上的松树发出&濒诲辩耻辞;哗哗&谤诲辩耻辞;声响，有点像大海的涛声。海生一步一颤在前面走，小王慢慢地跟着他。
（作者曾用笔名亚明，供职于山西省寿阳县文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