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时,我常会点亮母亲的那盏灯,聆听火焰哔哔剥剥的微音,一如听着亲人的细语。
那天,下起了细雨,乡村提前降下了夜色。我站在泥土垒成的屋子木门边,眺望旷野。母亲离家已经叁天了。每个夜晚,我总是站在大门前,望向那条通往远方的路,盼着那盏灯火的出现。母亲是村子里唯一经常提灯走夜路的人。
那是半个多世纪前,乡村缺医少药,十里八乡才有一家诊所。加之交通不便,村上人家贫穷,人们有个伤风头疼什么的,就只能在床上躺着,依靠自身的抵抗力挺过去。妇女生孩子,也只能在家里,那是&濒诲辩耻辞;儿奔生,娘奔死&谤诲辩耻辞;的过程。母亲用她自学的助产术为乡亲们服务,一生中接生了婴儿无数,全都母子平安,创造出了她的人生奇迹。
一次偶然发生的事,让母亲成了乡村接生婆。在她30岁那年,日本鬼子&濒诲辩耻辞;扫荡&谤诲辩耻辞;进村,乡亲们躲进了茂密的芦苇荡。因受到惊吓,加之用力奔跑,邻居家的姐妹即将生产。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母亲自告奋勇助产接生,孕妇顺利产下了一对双胞胎。打那以后,左邻右舍有人家媳妇临产了就请母亲去帮忙,母亲成了方圆数里唯一的乡村接生婆。
在乡村,助产是件艰难的事。尤其在水乡,村民住地分散,出门都是小田埂连着独木桥的路,母亲裹一双小脚,走起路来摇摇晃晃,可以想见其艰难。然而即使是风雪交加的夜晚,有人家媳妇临产了上门求助,母亲也总是毫不迟疑,提着一盏油灯,踏着泥泞小道,以最快的速度赶往产妇家。
这一次,母亲外出助产接生,一去就是叁天。我去上学,走过金家庄时,村上人家正庆贺喜得男丁,准备举行新生儿&濒诲辩耻辞;洗澡礼&谤诲辩耻辞;。走在老巷上,听得婶婶们议论:&濒诲辩耻辞;大喜啊,生了个大胖小子。&谤诲辩耻辞;&濒诲辩耻辞;是啊,多亏了接生婆,母子得平安。&谤诲辩耻辞;
在那个年代,乡村里不通电,都用油灯照明。多少个夜晚,我一觉醒来,还能看到母亲挑着豆粒大的油灯,聚精会神地绣虎头鞋。红色的鞋面,金色丝线绣成的虎头图案,栩栩如生。在新生儿的&濒诲辩耻辞;洗澡礼&谤诲辩耻辞;上,母亲总会送上她亲手做的虎头鞋。婴儿穿上了这鞋,美好的祝福洋溢了一屋子。
多年后,仍时常见母亲精心擦拭、轻轻抚摸那盏油灯。母亲说,赶走了侵略者,成立了新中国,我们的日子一年比一年好。70年来,家乡巨变,村上办起了合作医疗,建起了乡镇卫生院。现如今,乡村人家生孩子,都进了市里的叁甲医院,医疗保障有了极大提高。时代变了,母亲老了,不用再做乡村接生婆了。
一天,镇卫生院派人把母亲接走,请她给医护人员上了一堂课。母亲的提灯作为历史的见证物,高高地悬挂在会场讲台的正中央。
思念母亲,便会想起那盏灯。我常常想,在寂寞的长夜里,有一盏明灯在,就不会迷路。
(本作品为《人民文学》征集稿件,作者为中国散文学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