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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的变迁

摆关闭本页闭 来源:学习强国      作者:岑国义 发布时间:2019-06-06
     水承载着我们的生命,水就是我们村庄一部浓缩的历史……

  小时候,我们生活离不开盼,整天在期盼中度过,夏天盼雨,冬天盼雪。心里有盼头,心里有念想,心里有向往,日子就会慢慢好起来,这就是山里人的人生信条&丑别濒濒颈辫;&丑别濒濒颈辫;

  只要一下雨,我们碎猴一样,满院乱跳。雨点打身上,拂去尘埃,洗去污垢。人也像庄稼一样吸足水分,一下精气神十足。这时我们非但不避雨,还边跳边喊:&濒诲辩耻辞;雨,雨,大大滴下,精尻子娃娃不害怕。&谤诲辩耻辞;我们疯了一样,边喊边叫,边跳边笑,时不时再给老天蹶个屁股。

  雨一旦停了,大人小孩齐出动,有端脸盆的,有提水桶的,有拿马勺的,满山洼满沟坎找水坑。用马勺舀,用脸盆端,用水桶提,用扁担担。回到家里,窑掌一溜摆的水缸快要往出溢。再把和面盆、洗脸盆,甚至吃饭锅都派上用场。

  只要可以盛水的家当都拿出来,原本缺水的山里,一下变成水的乐园,稍不注意就会踢翻一个脸盆或水桶。

  平时灰头土脑的,下一场雨,我们就精神一次&丑别濒濒颈辫;&丑别濒濒颈辫;

  当年吃水基本这样,下一次雨,所有盆盆罐罐都与水亲密接触,攒一次水,可以用十天半月。只要十天半月能下场雨,我们吃水就有保障,我们生活就充满阳光&丑别濒濒颈辫;&丑别濒濒颈辫;

  冬天我们盼下雪,晌午刚过,雪花飘飘洒洒从彤云密布的天空飘落下来,一群野小子又疯了,在雪地乱撞,边撒欢边叫喊:&濒诲辩耻辞;下雪下雪,冻死老鳖。老鳖告状,告出和尚。和尚念经,念出先生。先生算卦,算出蛤蟆,蛤蟆跳井,碰见老等&丑别濒濒颈辫;&丑别濒濒颈辫;&谤诲辩耻辞;

  盼着能下一二尺厚,这样一个冬天就有水吃了。但这仅仅是个念想,有时只薄薄的&濒诲辩耻辞;鸡爪爪&谤诲辩耻辞;雪,也不敢放过,小心翼翼把土上的雪铲下来,放背篓倒锅里,然后不停地烧水化雪,不停地往缸里攒。如果边下雪边刮风,那就高兴了,这样有&濒诲辩耻辞;岭雪&谤诲辩耻辞;,第二天早上,到低凹地方,一背篓一背篓背回去,特别省事&丑别濒濒颈辫;&丑别濒濒颈辫;

  不下雨不下雪的日子,就闹水荒,每天五更起来,趁着夜色,蒙着薄雾,吆个毛驴,驮上水桶,到二叁十里远,有水井的地方排队驮水&丑别濒濒颈辫;&丑别濒濒颈辫;

  上世纪七十年代,我们麻黄山吃水就这样。我想,将我祖宗上推八代,他们吃水还是这样&丑别濒濒颈辫;&丑别濒濒颈辫;

  人都说&濒诲辩耻辞;来到麻黄山,咸菜就干饭,你不敢犟嘴,犟嘴不给你喝水&谤诲辩耻辞;,但麻黄山人心中有念想,心里有盼头,所以,虽处在干山枯岭,深山老林,却能扛过一个个难捱的岁月&丑别濒濒颈辫;&丑别濒濒颈辫;

  包产到户后一两年,村里打一口井,八九丈深,是甜水,只是量小。如只我们村人吃,完全够了。以前我们没水时,常到有井的村子驮水,我们村有井时,没井的村子也常来驮水,因此水井旁无论春夏还是秋冬,无论白天还是晚上,一直有人。井绳在辘轳上缠了一圈又一圈,松开,又紧了,紧了,又松开。正如山里人过日子,一阵好了,一阵坏了,但日子还得过下去,一直周而复始的。水桶在井里盛着浑浊的水,上来了,下去了,下去了,又上来了。正如山里人苦难的生活,日子恓惶,年年难过,年年还得过。有时桶底最多盛一碗水,还得一遍又一遍,重复着一样的动作,正如山里人苦难的生活,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从不言累,从不放弃。

  就因为驮水,不知道身披多少朝霞&丑别濒濒颈辫;&丑别濒濒颈辫;

  就因为驮水,不知道踩碎多少月光&丑别濒濒颈辫;&丑别濒濒颈辫;

  就因为驮水,不知道踏过多少夜色&丑别濒濒颈辫;&丑别濒濒颈辫;

  而我,当时最愁去驮水。

  山里人啥都可以没,盛水家当不可缺,每家好几口水缸,好几个水桶。有时为省事,驮水时多拿一副水桶,到井上灌满一副桶后,小孩把驮水的驴吆回来,大人继续灌另一副桶,而我经常去吆驴。

  我家大门是在院墙上掏个弧形半圆,下面可以进出毛驴车,上面却进不去驮水的驴。驴硬挤进去,水桶就从驴身上掉下来。因为大意,驴多次从大门挤进来,水洒了,桶破了。不论水还是桶,都是山里人的命。我不知挨了多少巴掌,不知受了多少冷眼&丑别濒濒颈辫;&丑别濒濒颈辫;

  大约第二年,一个打井队进驻村里,村人对打井像对神仙一样虔诚。当年打井队,技术含量并不高,井口是村人自己确定的,机器只将土从井里提上来,再一切还是人工。

  井在坡底平地上,距村子二叁里。这次打两口井,相距二叁十米,都八九丈深,水很大。

  因有两口井,村人在外村人跟前说话就可以理直气壮了,走路都可以腰杆挺直了。尽管水很大,但从晨曦初升到暮色降临,井畔人络绎不绝,辘轳&濒诲辩耻辞;吱吱&谤诲辩耻辞;声一直不绝于耳。

  以后,农民日子如芝麻开花,但吃水还是原地踏步,每天得个主劳力驮水、饮羊牲口。新千年后,又鼓励农民打水窖。政府提供糊窖的砂子水泥,农民自己出人工,在自家院子、崖畔左右打水窖,少的一家叁五口,多的十几口,原本缺水的山里,一下变得水光粼粼。就在院里的水窖,院里水吃完了,再把远处的水用水泵打过来,所以一年四季都生活在水旁边。

  打了水窖后,距离水近了,人心就踏实了。就像吃奶娃依恋母亲,山里人就依恋水,只有吃水不能将就,再别的什么都无所谓。

  近年来,国家又对贫困山区实施精准扶贫政策,听说老家变化更大。前几天,趁着妻子女儿放暑假,就回去一趟。

  汽车在宽展的柏油路上像只欢快的松鼠,柏油路犹如盘旋在山间的丝带,盘过一个又一个山坳,绕过一个又一个沟沿。感觉只瞬间功夫,竟已回到村口。一进村树绿地阔,天蓝云白,显得空旷而辽远。村子静谧而幽雅,像个熟睡的大姑娘。水泥路一直通到每家大门口,站在大门口向里瞭,院落干净整洁,窑洞焕然一新。有些窑洞已住叁五代人,至今快二百年历史。精准扶贫有危窑改造工程,让盖砖瓦房。老百姓却喜欢&濒诲辩耻辞;冬暖夏凉的神仙洞&谤诲辩耻辞;,政府就补贴用砖箍窑。想搬出窑洞的,政府补助让盖房。进到屋里宽敞明亮,一应家具俱全。进到每家伙房,以前的盛水缸不见了,锅旁竟然压着自来水管。

  麻黄山山高路远,沟深坡陡,就因缺水,一直困扰着祖祖辈辈。精准扶贫后,将黄河水引上了干山枯岭。我进到堂哥屋里,锅台是瓷砖铺的,电磁炉,微波炉,电冰箱,应有尽有。忽然,想起过去的盛水缸,我就问:&濒诲辩耻辞;缸哪?&谤诲辩耻辞;

  堂哥指着对面墙根说:&濒诲辩耻辞;在那儿。&谤诲辩耻辞;

  我顺着堂哥指的,对面墙根底倒扣好几口盛水缸。堂哥笑着问我:&濒诲辩耻辞;你要不?拿楼上腌菜去?&谤诲辩耻辞;

  我呵呵笑了一下,没说话。

  院子拐角处,一块木板压窖口上,我指着水窖问:&濒诲辩耻辞;这回水窖咋办?&谤诲辩耻辞;

  堂哥笑着说:&濒诲辩耻辞;早下岗了。自来水一方才几块钱,谁还吃窖水?水窖放这也不安全,那天弄点土填了。&谤诲辩耻辞;

  我忽然想起坡底的水井,就问:&濒诲辩耻辞;现在那两口井怎么样了?&谤诲辩耻辞;

  &濒诲辩耻辞;水窖都下岗了,水井退休快十几年了。&谤诲辩耻辞;我算了下,水井用了将近叁十年。

  我瞅着堂哥,啥话也没说。

  又到羊圈门口,有二叁十只羊,都卧背阴墙下反刍。羊圈门旁,有个四五米长的水槽,看里面没水了,堂哥把圈门旁水龙头拧开,&濒诲辩耻辞;咕噜噜&谤诲辩耻辞;淌一槽水,羊听到水声,&濒诲辩耻辞;呼隆隆&谤诲辩耻辞;挤水槽跟前喝水。

  看着院里宽敞明亮的瓦房,我问堂哥:&濒诲辩耻辞;城里也有房子,又在老家盖房子干啥?&谤诲辩耻辞;

  堂哥笑着说:&濒诲辩耻辞;城里适合年轻人住,老家盖房子,老了回来,养老还是回农村,你说呢?&谤诲辩耻辞;

  我鸡啄米一样边点头边&濒诲辩耻辞;嗯&谤诲辩耻辞;着。

  堂哥问我:&濒诲辩耻辞;你说咱这里以前最缺什么?&谤诲辩耻辞;

  我不假思索地说:&濒诲辩耻辞;水!&谤诲辩耻辞;

  堂哥又说:&濒诲辩耻辞;就因为缺水,山里人才到外面打工,只要有一分奈何,都不出去。现在政策好了,院子打了水窖,我都觉得是天堂生活,谁想自来水都压锅沿上了。想一想,以前我有二十年,天天吃了饭啥都不干,就在找水。闹水荒时,天天想着到哪里驮水,天天想着怎么饮羊,怎么饮牲口。现在方便的,只是伸手一拧的事。&谤诲辩耻辞;

  &濒诲辩耻辞;看上几十个羊,种上几十亩地。喂羊就给添两次草,种地都是机械,忙只是几天。路这么平,水这么方便,我到城里干啥?&谤诲辩耻辞;堂哥滔滔不绝的还在说。

  听了堂哥的话,我心里久久不能平静。前几年,因山里缺水,交通不便,实在没法生活,万不得已才远走外乡。现在政策好了,种地有补助,养殖有补助,柏油路通了,自来水通了,农民又不断返乡回来创业。这里以前一直住的窑洞,近两年政府补贴盖砖瓦房,好多院子的房脊高过院墙,看来都做好返乡的准备。

  站在山坳里,一阵清风吹来,一股清凉沁入心脾,我仿佛看到一代代山里人,虽生活在艰苦的环境,但不言败,不放弃。因为有梦想,有追求,所以在苦难的环境,非但没有被击垮,反而更坚强&丑别濒濒颈辫;&丑别濒濒颈辫;

  山色青绿,山花烂漫,到处弥漫着淡淡的清香,我也仿佛看到浩浩荡荡返乡农民工,欢喜雀跃,笑逐颜开,正奔赴在回家的路上&丑别濒濒颈辫;&丑别濒濒颈辫;

  (作者系宁夏回族自治区吴忠市盐池县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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