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产队的晒谷场是我们欢乐的小天地,一部用轴承做的&濒诲辩耻辞;滚珠车&谤诲辩耻辞;可以让大家精疲力竭地玩上一个晚上。你推我,我推你,绕着晒谷场打圈圈。每次轮到永长坐的时候,他总是嫌弃我推得太慢,&濒诲辩耻辞;可以再快点,再快点,让我有飞起来的感觉。&谤诲辩耻辞;
这大概是1985年,在我上小学叁四年级的时候。我从姑妈的表哥家软磨硬泡地要来了叁只甚至还是大小不一的滚动轴承,又偷偷地取来了父亲打家具用的木匠工具,照着更大一些年纪的伙伴教的办法,打造了一部完全可以由自己支配的&濒诲辩耻辞;小人车&谤诲辩耻辞;。永长父亲管得严,他不敢动家里的任何物件,只能眼睁睁地看我在伙伴中间炫耀。
永长是我孩提时最好的伙伴,他跟我同龄,鬼点子比我多得多。村子好不容易来了一部四轮的小轿车,永长便远远地跑来告诉我,然后我们结伴去追逐屁股扬着飞尘、行走在崎岖土路上的车子。我们很少可以在生活中见到这样真正可以自动行走的大家伙,好奇于动力来自哪里,梦想着有朝一日有机会也可以在&濒诲辩耻辞;车房子&谤诲辩耻辞;里坐一下,那是多么美妙啊!
我对永长说,这叫白日做梦,哪怕在心中想想都感觉太过于奢侈。
邻居的堂哥,年纪与我父亲相当,但与我是同辈份,他有一部 “大凤凰”。在我孩提的记忆里,总是远远地看着他向我“飞”来,然后又远远地把我甩掉,消失成一个小黑点。每次,他双脚使劲地蹬着,轮子飞快地旋转,那叮当的车铃声简直可以打破乡村一切的宁静。用现在的话说,这样的感觉一定很拉风。但是,我们没有福份,家里买不起一部自行车,那时我们的个头刚刚才比自行车高出半个头,还没有学会骑车的本领。
永长说,他太想有飞的感觉,坐&濒诲辩耻辞;滚珠车&谤诲辩耻辞;究竟靠的是人力,充其量只是个玩具。可是,我们只是远远地偶尔看过几回&濒诲辩耻辞;车房子&谤诲辩耻辞;,我们家也没有办法买上一部&濒诲辩耻辞;大凤凰&谤诲辩耻辞;。永长带着我,学着电影《地道战》侦察兵的样儿,在堂哥家门的拐角处躲藏着,探出小脑袋观察堂哥的一切行动。只要他一出门走远,我们就飞奔到他家的大厅,去偷他的&濒诲辩耻辞;大凤凰&谤诲辩耻辞;。更多的时候,我们的努力都是徒劳的,&濒诲辩耻辞;大凤凰&谤诲辩耻辞;被锁得稳妥。偶尔也有没有上锁的时候,我们轻轻将车子牵到老屋前的空地上,大家轮流着练车。
我们的个头矮,身子够不着车垫子,就将右脚伸进了叁角架,双手紧握着方向,腾空吊着身子,半圈半圈地蹬着脚踏子。我们称这种骑法叫&濒诲辩耻辞;半骑&谤诲辩耻辞;。永长很灵活,像个猴子似的,上上下下,玩得不亦乐乎。而我呢,多数是充当扶车的角色,轮到我练的时候,又担心堂哥会随时出现,心里忐忑不安,所以总是笨手笨脚的。
练车的日子,难免摔跟头。尤其像我这样,时常摔得鼻青眼肿,甚至摔伤了脚,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有一回,车子的链条掉了,永长叫我小心提起链条,由他去摆弄脚踏子,结果我的右手食指被飞轮夹住了。顿时,火辣辣的感觉窜上我的心上,疼痛不已,只得哇哇大哭。我生怕被父母问起这些事,事前要让永长帮助先准备好一个谎,好在父母总是忙于生计,无暇顾及我太多。但是,我的事却隐瞒不过祖母,她最是心疼我,晚上睡觉前,会拿着一支柔软的鸡毛,沾上老茶籽油,帮我涂抹在伤口上。
我们偶尔也会被堂哥撞上,见到他&濒诲辩耻辞;凶神恶煞&谤诲辩耻辞;的样子,大家害怕得像一群受惊的飞鸟走兽一样四处逃散。而我常常是那个跑得最慢的人,一来是因为腿脚不利索,二是不忍心那&濒诲辩耻辞;大凤凰&谤诲辩耻辞;孤单地停靠在空地上,只得涨红着脸,乖乖地将它牵回到内屋里。
为了这个事,我没少跟永长发脾气,怪他不够哥们,可是他总是有办法讨好于我。多少年后,这场景一直留在我的脑海里,像电影&濒诲辩耻辞;蒙太奇&谤诲辩耻辞;似的一遍又一遍地放映着。在我上初中后,骑自行车上学时,也时常会天马行空地想起这些已过去多年的事儿。这部车子是父亲为了我上下学方便,特地买给我的。它也是&濒诲辩耻辞;大凤凰&谤诲辩耻辞;,父亲说除了上下学用外,还可以为家里载一些重物,比如化肥、水泥。但是那时的我,已经&濒诲辩耻辞;移情别恋&谤诲辩耻辞;了,不喜欢黑不溜秋的样子,而更看好那小巧的轻骑车。
事实上,&濒诲辩耻辞;大凤凰&谤诲辩耻辞;的确威武,它是个大力士。父亲有一回要去外婆家,叫我载他。父亲体重,我一路狂蹬,汗水流透了衣背,车子一路飞奔。那时,我感觉自己已是大男孩了,想证明自己的成长和能够担当的责任。平路时,父亲也会跟我说笑,谈起人生的理想,问我将来想做什么。被问到这些问题的时候,我却哑口无言。是的,对于将来,我也有些许想法,但是总感觉遥不可及,就像脚下的路一样,始终没有尽头。
这是我唯一一次用自行车载过父亲。父亲生前,不止一次向众人骄傲地说起,甚至在他离世前弥留的时候,还拉住我的手说:那是第一次让他有了当父亲的感觉。父亲是生病十年后,才离开我们的。为了医治他的病,我们家变得一穷二白。在别人买起摩托车、盖起小楼房的时候,我们家还得为柴米油盐愁,一家8口所有的生计只能靠母亲一个人张罗。
那个时候,村子发生了许多变化,像被一股和煦的春风吹过一样,处处充满着新意,充满着暖意。阿庆家推倒了土夯墙,盖起了两层的小楼,实现了&濒诲辩耻辞;楼上楼下,电灯电话&谤诲辩耻辞;;表哥永吉买来了一部彩电,村里的小孩老人都跑到他家里看电视,姑妈喜欢在众人面前叫嚷:这个月的电费又要飙升了;堂哥也&濒诲辩耻辞;喜新厌旧&谤诲辩耻辞;了,把那部&濒诲辩耻辞;大凤凰&谤诲辩耻辞;当成废品卖了,又买回了一部&濒诲辩耻辞;太子&谤诲辩耻辞;摩托车,隔叁岔五用碎棉纱沾上油把车子擦得锃亮,故意在别人的羡慕的眼神里飞驰而过,他也曾经载过我一趟,我心怯地躲在他的身后,风呼呼地在耳边吹过&丑别濒濒颈辫;&丑别濒濒颈辫;
而我们家呢,因为家庭的变故,置办不了一个像样的家电或家具。我似乎也变得沉默寡言,不愿意与村里的人打太多的交道,穷人的孩子多少有些自卑。家里需要化肥,我就用手推板车,远远地从镇上拉回来;去走访亲戚家,我们兄妹结伴步行。当然,我们也羡慕过别人:什么时候,我们的梦想也能飞翔?
1996年,我从一所学校再到另一所学校,成了一名乡村教师,第一个月的工资是326元。去报到的那天,表哥永吉开着一部手扶拖拉机停在我身旁,他正好要去我学校所在乡镇拉砖头,顺便也捎带我一程。我站在拖拉机的后斗上,一路颠簸,身子都要散架了;柴油机冒出的黑烟也把我们熏得像&濒诲辩耻辞;包公&谤诲辩耻辞;一样。现在想来,甚是有趣,我曾经跟表哥永吉说起过这事,他惊诧地反问,已经记不起当年的事了。
而与我同年毕业的阿森,比我幸福百倍,分配在邻村,他父亲还为他买了部品牌摩托车,花了10050元。这笔钱,对我来说算是巨款了,得叁年不吃不喝才可能积攒下,感觉特别的遥远。谁曾想,在我毕业后的几年时间里,国家加大了教育的投入,教师的工资逐年增长,1999年,我自己也买了部摩托车。虽然摩托车款是跟车行老板事先约好的分期付款,但我不用担心还不上这笔钱。
买来摩托车后,第一件事就是骑回来给母亲看。母亲看着车子对我说:这下可好了,去舅公家再也不用走路了。舅公是祖母的弟弟,家住20里外的文江,去一趟他家得走上半天。更糟糕的是路况又差,骑摩托车得绕道,走的全是土路。有一年春节,我们去舅公家走亲戚,突然半路下了倾盆大雨,路面泥泞不堪,车轮沾满了泥土,车子走不动了。我得用树枝把车轮上的泥土剥干净了,然后骑行一段路后又得停下,再去剥车轮上的泥土。如此反复,让人心烦不已。后来,连车子也不听使唤了,抛锚半路,我们只能用手推行。
记忆里的故事总是过得很快,又是一个十年过去了。去舅公家的那条路硬化了,公路沿线村庄的百姓出行很方便,村子买车的人越来越多。祖母还在世的时候,也总要我载着她常去看她弟弟,在公路另一端有她一生一世不法忘却的记忆与情怀。
2009年,我工作调动到城里,单位离家很近,摩托车少用了许多,平时都是以走路为主。前几年,小城里特别热自行车运动,我也买了部山地车,圆上了&濒诲辩耻辞;我的自行车梦&谤诲辩耻辞;。这份梦想,不再是满意于物质以及对出行的一种期盼,而转化为了对休闲生活的向往与追求。
2015年的一天,永长突然打电话给我:他买了一部小车了,要到城里来看我。永长已是两个孩子的父亲,初中毕业后便四处打拼,干过矿工、蹬过叁轮车、做过泥水匠,如今是个小包工头。因为勤俭持家,小日子越过越红火,我们常常喝酒说起过去的事,总是感慨,满是怅然:当年啊,一切不可想象。
时光行走,日新月异,周边的事物已不再是旧模样了,生活的节奏也越来越快,这些变化却是那么的自然,充满着活力。去年,我们家也买上小车,回老家看母亲也方便了,母亲只要有事来一个电话,我们用不上一个小时便可以回到家里。母亲老是重复说起这句话:父亲人笨,一辈子都没有学会骑自行车,如果他还在能够坐上这小车,那是多幸福的事啊&丑别濒濒颈辫;&丑别濒濒颈辫;
时光总会给我们留下记忆,行走的人生或是匆忙或是悠闲,体现着一种生活的态度,召唤着诗和远方,也无不让人追忆着那些逝去的人和不可忘却的事。
(作者系福建省作家协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