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母亲,我们永远无法用诗文穷述其伟大之处,也不可用画笔描尽其形象的光荣,更难以止息为之而产生的无穷话题和亘古至今的讨论与争辩。一片云朵、一枝杨柳足以引发人们对母亲的无尽思念,让诗人奋笔抒怀,让壮士催马还乡。
别离,从我们呱呱坠地那一刻便开始演绎,因此而带来的留连与悲伤也从那一刻启航。我在乡下教书之时,常常看见初入学堂的稚子在教室前踌躇怯步,继而大放悲声,对母亲的呼唤与哀求撼恸天地。是的,在我们的本能里,别离了母亲总是危险的,母亲总是强大的,跟着母亲总是安全的。
当我们面对生活的困厄和前路的迷茫时,往往最是思念母亲。孟东野一生官场失意、漂老终生,在他高简的笔力之下,一个充满无限慈祥、博爱而又望子成龙、望子早归的市井老妇的形容是多么的明白啊!翻遍浩瀚的历史卷帙,我没有找创作《游子吟》的时间、地点和情景,但是我相信,孟东野一定是在破庙青灯、寒衣卖尽的极度困厄中写下的。与&濒诲辩耻辞;国家不幸诗家幸&谤诲辩耻辞;一个道理,物质生活极度匮乏致人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之时,往往是诗人们才思泉涌、笔落风雨、高歌猛进的春秋。
当我们收获成功的时候,第一个想告诉的人往往是母亲。行孝的方式有千万种,但是最能告慰母亲的无疑是&濒诲辩耻辞;出息&谤诲辩耻辞;二字。因为不辜负母亲的期待,将士们慷慨冒死而远渡关山,书生欣然面壁而寒窗苦读。当他们功成名就时,忍辱负重的艰辛、不负母志的壮思、边关和伟业的召唤一起激荡着孝子们的心胸,使英雄泪与母亲的泪水一起滚滚横流。唐贞元十二年的秋天,有人在湖州看见寒瘦诗人与母亲抱头痛哭,那是进士及第后的孟东野回乡告慰母亲。
十六岁那年,我拜别偏僻而贫穷的家乡,吃过一顿较平时稍好的晚饭后,背着乡亲们送来的黄梨与煮鸡蛋,到遥远的北疆去读书。母亲和我沿着像草绳那样蜿蜒的山路步行到镇子上去坐班车,柏树皮照亮了脚下的路,河水在没有星星的暗夜里流淌,母亲的叮嘱像柳絮那样温暖而绵绵不绝,在她的絮语里,乡亲的深情寄望如书信般一页页无尽展开,直到车门一声&濒诲辩耻辞;咣当&谤诲辩耻辞;将其斩断。我站在拥挤不堪的班车里,看着挥动着点燃的树皮的母亲,第一次懂得人活着不单单是为了自己。
我总是以为,孟东野应该写更多的对于母亲的诗,我相信母亲在诗人的心中的面积一定是广袤无边的,就像我无法写尽母亲为我揩干的每一滴泪水。在异地边荒里求学的我,无数次在穷愁困厄中看见站在石子路上为我送行的母亲的身影,一团柏树皮的火光罩着她瘦小的身体,周围的凌晨一片黑暗。这样的光辉记忆让我走出了无数次阴影,克服过无数次困难。五年之后,当我捧着鲜花站在毕业典礼的讲台上作告别演讲的那一刻,我猛然顿悟,母亲的强大就在于她像信仰一样让人奋进,让她的儿女们变得更加强大。
因为读了太多的文学书籍,大学毕业后我竟年少痴狂起来,一心想在江湖闯荡别样的人生。十六年前的元宵,我推却了在家乡教书的政策分配,决绝了亲友的规劝和哀告,独自背上单薄的包裹和沉重的书囊离开我的贫瘠的家乡。母亲的送别再度让我终生难忘,她像小雨沙沙那样讲述的,不是乡亲们对我的挽留与失望,而是我那贫困乡关的夏日蛙叫与蝉鸣,是牛角灶里炊火的升腾与熄灭,是香庐里的尘埃在阳光里的飞飞与降落。也许母亲知道,与其强留儿子使其按照规定路线行走,不如放开手让其远赴江湖折羽而归。
天涯已是沦落人,在乡传为子弟戒。我早该想到这次不知深浅的&濒诲辩耻辞;壮游&谤诲辩耻辞;应有的结果。在那个雪国般的高原绝域里,朝暮与虎狼之人为伴,当初的盲目自信与浪漫之感连同身上的盘缠很快消耗殆尽,对前途的绝望和对过去的悔恨一同涌上心头,极度的劳累和无助感使人支不起贫弱的身躯。苏武、叁毛、徐霞客&尘诲补蝉丑;&尘诲补蝉丑;我的曾经偶像如青烟般飘在万里长空,像灯塔那样光耀茫茫四海,我哪能和他们相比?他们为了忠孝节义或旅行与冒险的别样人生,在中国渺远的历史长河中绝无仅有、旗帜孤悬、形影相吊,他们的绝世之才与钢铁不催的坚强意志且是常人可及?我终于明白我只是芸芸众生中的孤独一人。
在高原的车水马龙与璀璨烟花里,我病卧草床,感到了天荒地老的孤单,我看见自己骑在一粒会飞的大米上,在故乡的虚空中飞翔,我看见新辟的田陇上飞满了蝴蝶,老宅的炊烟里托着金黄的南瓜,太阳与月亮在农人的水桶里摇晃&丑别濒濒颈辫;&丑别濒濒颈辫;那是多么温馨的画面啊!一切都是母亲送别时的讲述,母亲的如丝絮语里的美丽家乡让游子思归、浪子回头。
醒来以后,我发现泪水打湿了枕头,苹果花被午后的阳光打落一地,床头上有我高烧昏迷时用竹管笔涂抹的古诗:梦里不知身是客。诗人李重光对囚徒的描写是多么的生动贴切,非亲身经历者,永远不能读出诗人对故国乡愁的血泪之痛。我终于恢复了走出困境的意志,一个月后,我得到朋友的帮助,有惊无险地逃离了高原,衣衫褴褛地哭倒在故乡的山原上。
我与诗人孟郊如此不同,虽然同样经历人生的孤穷风雨,结果竟是以这种令我羞煞至今的方式告慰白发慈母。
母亲是知识分子永远的精神寄托。母亲是中国人心里的永远的丰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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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日与外国朋友谈到抗战时的昆明,朋友问题不断:西南联大的学子何以能在国难当头时,衣衫褴褛却器宇轩昂地屹立于天地间?乱世之中,他们何以能做到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他们不过是些文弱的书生,作大丈夫的浩然正气从何处来?我说其实很简单,因为他们把祖国当成了母亲,他们的身后屹立着像母亲一样的伟大中国。
是的,我们与母亲休戚相关,母亲强大了,孩子就不会弱小;孩子争气了,我们的伟大母亲就会更加伟大。
(作者毕业于四川师范大学,现居四川省宜宾市翠屏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