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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路老兵

摆关闭本页闭 来源:《解放军报》      作者:于兆文 余滔 发布时间:2019-07-19

  

  2017年7月,新疆天山。

  走过无数的路,可这条隐秘于天山深处的独库公路,其险峻壮丽令其他公路黯然失色!

  在这里,可以一天经历四季,可以饱览自然变幻:戈壁荒滩、雅丹地貌、雪山湖泊、高山草甸、森林河谷等世界级美景美不胜收。公路两侧,时而峰峦耸峙,时而峡谷回旋,时而松桦繁茂,时而野花遍地,时而湖海竞秀,时而飞瀑涌泉。这是天下最美最险的公路,名副其实。

  在乔尔玛烈士陵园,我们见到了穿着一身旧军装的守陵人陈俊贵。这是个东北汉子,瘦高的个子,脸色黝黑,那是新疆的阳光赐予的颜色,道道皱纹,那是雪山大漠的风霜刻下的印记。

  陈俊贵告诉我们,1974年到1983年,解放军工程兵部队13000余名官兵用了10年时间,修建了这条公路。独库公路不仅是最美最险的公路,还是一条英雄之路。在长达9年的公路建设中,有168名解放军官兵因雪崩、塌方、泥石流等原因而长眠于乔尔玛烈士陵园。

  在交谈中我们得知,眼前的这位老兵陈俊贵,是全国道德模范、&濒诲辩耻辞;感动中国&谤诲辩耻辞;人物,在他的身上,有一段感天动地的故事:

  1980年4月6日,修筑天山公路的基建工程兵某部1500多名官兵被暴风雪围困在零下30多摄氏度的天山深处,唯一与外界联系的电话线也被肆虐的大风刮断。入伍只有38天的陈俊贵奉命随同班长郑林书、副班长罗强和战友陈卫星,到北线42公里的玉希莫勒盖冰达坂,通知机械连调推土机下山推雪。

  由于任务紧急、时间仓促,他们4人只带了一支防备野狼袭击的手枪和20多个馒头就匆忙出发了。一路上寒风呼啸,大雪纷飞,在海拔3000多米高寒缺氧的雪山上,他们手牵着手,连走带爬,艰难前行。

  深夜的天山,气温骤降,刺骨的寒风劲吹不停,4个人一刻也不敢停歇。天亮时,他们置身茫茫雪原,迷失了方向,而所带的20多个馒头只剩下最后一个。

  在雪地里走了两天两夜后,每个人的体力透支到了极限,身上的筋骨像断了一样疼痛难忍,强烈的饥饿感袭来,更让人头昏眼花。大家望着唯一的一个馒头,你推我让,谁也不肯吃。情急之下,班长郑林书做出了一个庄严的决定:&濒诲辩耻辞;我和罗强是共产党员,陈卫星是一名老兵,只有陈俊贵是个新兵,年龄又小,馒头让他吃。&谤诲辩耻辞;

  说到这里,陈俊贵哽咽了。&濒诲辩耻辞;当时我说啥也不肯吃。谁都知道,当一个人因饥饿到达生存极限的关口,吃了这个救命的馒头,也许就有活下去的希望。班长郑林书用不容商量的口气命令我吃掉这个馒头,望着在寒风中被饿得面无血色的战友,我手里的馒头顿时重如千斤,怎么也送不到嘴边。为了完成任务,后来我还是含着眼泪吃下了这个馒头。班长郑林书一直负责开路,所以他的身体透支最严重,终因体力不支倒下了。&谤诲辩耻辞;

  &濒诲辩耻辞;临终前,班长郑林书用尽最后的力气对我说:&濒蝉辩耻辞;我只有一个心愿,我死后,要是你有机会就替我去湖北看望一下我的父母。&谤蝉辩耻辞;我和战友含泪用冰雪掩埋班长后,又继续前进。风,还在无情地呼啸;雪,还在肆虐地飞舞。那天凌晨4点多钟,一直在风雪里爬滚的罗强,又冻又饿,体力耗尽,也无声无息地倒下了。最后,只有我和战友陈卫星被哈萨克牧民救起&丑别濒濒颈辫;&丑别濒濒颈辫;&谤诲辩耻辞;说着,大滴的眼泪从陈俊贵的眼角流了下来。

  1984年底,因严重冻伤,在医院治疗4年后,二等甲级残疾的陈俊贵退伍回到辽宁老家,政府为他安排了工作。本可过上安逸的生活,可每当想起班长看着自己吃下最后一个馒头的情景,和临终前的嘱托,他就愧疚难当,寝食难安。

  1986年,已娶妻生子的陈俊贵辞去工作,带着妻子和刚刚出生的儿子回到了天山脚下,为班长郑林书守墓至今。2005年12月,在部队和地方众多热心人的帮助下,他终于在湖北找到了班长的亲人,并替班长在其父母坟前祭扫。

  &濒诲辩耻辞;1984年,新疆维吾尔自治区人民政府和原新疆军区为烈士们修建了乔尔玛烈士纪念碑。2007年5月,在多方的努力下,为168位建设天山公路而牺牲的烈士们修建了乔尔玛烈士陵园。如今,我在乔尔玛除了看护陵园外,还充当义务讲解员,我要让天下人都永远铭记天山深处的筑路英雄们。&谤诲辩耻辞;陈俊贵的话掷地有声,脸上露出坚毅的表情。

  屈指算来,陈俊贵为战友守墓已经整整33年了。这是怎样的一种大爱啊!

  &濒诲辩耻辞;我回到新疆天山脚下,就是为了一个情字。当时,班长把生的希望给了我,而把死留给了自己,我要用一生的时间来报答他的救命之恩。今生今世我要守在班长墓前,让班长永不寂寞!&谤诲辩耻辞;陈俊贵深情地说。

  &濒诲辩耻辞;你们是哪儿人?&谤诲辩耻辞;陈俊贵突然问。

  &濒诲辩耻辞;江苏淮安人。&谤诲辩耻辞;

  &濒诲辩耻辞;陵园里有4位江苏籍烈士周文飞、王克友、艾少平、张金龙,都是你们淮安的兵。&谤诲辩耻辞;听说天下最险最美的公路,竟然有我们淮安籍战士参与修筑,我们顿感格外亲切和骄傲。

  陈俊贵带着我们来到4位战士的墓前,我们伫立良久,在心中送上来自家乡的问候和敬意。

  路是躺着的碑,碑是立起的路。风从遥远的天山吹来,送来了岁月的传奇。

  

  回到淮安后,我们开始寻访&濒诲辩耻辞;天路老兵&谤诲辩耻辞;。

  &濒诲辩耻辞;1974年,我们淮安人上天山修路,不是几个人,而是800多人!&谤诲辩耻辞;在原县委办副主任叶玉昶家,他的话令我们惊讶不已!八百淮安籍官兵的故事从历史深处走近了我们。他们退役返乡后,谁都没有对人提及那段光荣的岁月。

  往事依稀浑似梦,都随风雨到心头。经过寻找和联络,数十位老兵代表聚在一起。当初20岁左右的小伙子,现在都已是两鬓染霜的老人,他们把最美的青春韶华献给了天下最美的公路,他们都是最美的退役军人。老兵们憋在心里的话,今天终于得以倾诉。说到动情处,有人像孩子似的抽泣起来。天山岁月,是他们珍藏一生的记忆。

  当年大家入伍来到了基建工程兵某部168团,想不到,多年以后,他们为之流汗流血的天山公路,最后牺牲了168名烈士。&濒诲辩耻辞;168&谤诲辩耻辞;,这是多么巧合的数字啊!

  4位淮安烈士的故事,被淮安老兵重新提起:

  周文飞,十二支队后勤部汽教连教员。长期做好事不留名,被誉为军中&濒诲辩耻辞;活雷锋&谤诲辩耻辞;。他积劳成疾,1976年12月13日,带病执行任务,急性肝坏死,累死在半路上,时年23岁。

  王克友,十二支队168团叁营七连副班长。作为文艺宣传队的骨干,他吹拉弹唱样样精通,创作了一大批官兵喜爱的节目。后来,不幸染病,1975年6月20日,在施工现场牺牲,时年23岁。

  艾少平,十二支队政治部宣传队队员。他创作了大量脍炙人口的剧目,在部队巡演传唱。可惜,天妒英才,1980年9月,老天夺去了他年轻的生命,时年28岁。

  张金龙,七师二十团92分队战士。1979年5月17日,在修筑独库公路中,为抢救国家财产,被水淹牺牲,时年19岁。

  19岁、23岁、28岁,多么年轻的生命啊,最美好的年华才刚刚开始,就在天山画上了休止符。

  烈士们走了,他们的离去在亲人的心头留下了一道道无法弥合的伤痛,这份伤痛,肝肠寸断,痛彻一生。

  作为修筑天山公路的主力军,168团默默奉献,坚守在风雪边疆,鏖战在天山深处。十年风雨,十年艰辛,有多苦,有多累,只有他们自己知道,天山知道。

  曾任168团政委的赵凤笙,是最有发言权的部队首长。1969年底,是他将859名淮安兵从苏北带走,转战南北,一路相随,直到把天山公路修完。他见证了淮安兵在天山上战天斗地、奉献牺牲的全过程。

  2018年底,当我们在湖北宜昌找到他的时候,将近90高龄的他,字字铿锵,落地有声:&濒诲辩耻辞;在我们的工程兵官兵身上,突出体现和传承着天山精神&尘诲补蝉丑;&尘诲补蝉丑;特别能吃苦,特别能战斗,特别能奉献!&谤诲辩耻辞;

  

  天山上的每一个兵都是一首歌,每一个人的背后都有一段感人的故事。曾经担任168团工程股股长的倪云清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无比自豪地说:&濒诲辩耻辞;那时候,我们天山上的工程兵,把人间所有的苦都吃尽了!&谤诲辩耻辞;

  新疆的气候一般是十月下雪,叁月化冻。而部队每年叁月底四月初,就要上山施工,一直干到十月份,新鲜蔬菜供应十分困难。萝卜、白菜、土豆“老叁样”拉上山成了冰疙瘩,压缩脱水的干菜和罐头吃得人人倒胃口。因为天山上海拔两叁千米,气压不够,水烧不开。馒头蒸不熟,黏手,冷却下来像石头一样硬,大家称之为“旱獭馒”。一个星期吃一次米饭,可煮出来的都是夹生饭。中午在山上不回驻地,就吃馒头干,就咸菜,没有水喝就吃雪。

  长期在这种恶劣的生活条件下,许多官兵因高原反应、营养不良而导致手指脚趾指甲凹陷,朝外翻起,患上了严重的高山病、雪盲症、关节炎、糜烂性胃炎等疾病。后来部队发放补充维生素的药,每人每天一颗,每月一瓶,情况才有所改善。

  天山深处,四面环山。战士们进山施工,就与世隔绝,可谓&濒诲辩耻辞;不知有汉,无论魏晋&谤诲辩耻辞;。收音机没信号,更没有电视看。最开心的事,就是看远方亲人的来信。不管是谁的信,只要是信,大家都抢着看。特别是已婚老兵的老婆来信,人人都抢着轮流看,看看信上有什么悄悄话,这也成了当时业余生活的一种乐趣。大家互相把信看了一遍又一遍,从信中感受着家人的问候、亲人的鼓励、爱人的眷恋。

  然后,就是回信,把所有的心里话和相思情,细细地写在纸上,遥寄远方。然后,就是又一轮的等待、期盼,收信、回信。他们在这样的轮回中,打发山里单调寂寞的时光。

  团部每半月才能发一趟班车,下山取信件,一封信来回至少得一个月。一封电报最快的要5天,如果大雪封山,就要半个月到20天左右。

  &濒诲辩耻辞;母亲病危!&谤诲辩耻辞;那年冬天,168团军务股股长刘永培突然接到了弟弟发来的电报。他心急如焚,赶忙履行好请假手续,从部队出发,前后用了9天时间,才赶到家里。

  当看到堂屋中妈妈的遗像,刘永培什么都明白了。

  &濒诲辩耻辞;妈妈啊,不孝的儿来迟了!&谤诲辩耻辞;对着遗像,他扑通一声长跪不起,号啕大哭。

  弟弟哭着告诉他,母亲已去世25天了。按照农村风俗,母亲的棺盖上有一根主钉,要等几个儿子全部到齐来钉。

  家族里的人带着刘永培来到母亲的坟前,挖开棺盖主钉位置的土。族人将他的头发剪下一撮,系于主钉上。刘永培手执锤子,敲一下钉子,哭喊一声&濒诲辩耻辞;妈妈&谤诲辩耻辞;。在场的人都泪如雨下。

  处理完母亲的后事,刘永培很快赶回了部队。从那以后,每当抡锤修路时,他总会想起母亲,思念的泪水伴着锤声洒落在脚下的这条天路上。

  岁月无声,天路辽远。倾听着一个个动人的故事,再回望那条印刻在每个老兵心中的路,那不只是一条风光美轮美奂的最美天路,更是老兵们用青春和汗水浇铸的英雄之路、用热血和生命铺就的信念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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