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是新时期文学四十年,从1976年开始的中国当代文学创作,被史家称之为&濒诲辩耻辞;新时期文学&谤诲辩耻辞;。由此,中国当代文学进入了草木葱茏万象更新的时代,形成了今天中国当代文学的版图与格局。
这其中的两股主要力量,一是被冠之为&濒诲辩耻辞;重放的鲜花&谤诲辩耻辞;的50年代被错划为&濒诲辩耻辞;右派&谤诲辩耻辞;的作家王蒙、从维熙、邓友梅、李国文、高晓声、陆文夫、张贤亮&丑别濒濒颈辫;&丑别濒濒颈辫;以及他们的同龄人刘心武、谌容、蒋子龙、张洁、冯骥才;还有一拨,几乎与他们同时在文学舞台上一展身手的,是比他们整整差了二十多岁的我的同龄人。
从意义的选择到形式的选择,再到江河择地,沧海横流。对于这些作家和他们创作的评论,贯穿了近40年,有多少才华横溢的评论家写了新意迭出的文字。王雪瑛在这张熟悉的文学版图上又发现了鲜亮的新意,《千万个美妙之声&尘诲补蝉丑;&尘诲补蝉丑;作家个体的创作和文学史的建构》聚焦中国当代文学版图近四十年的跨度中一直活跃在文坛的张炜、韩少功、王安忆、吉狄马加、苏童、方方、孙颙&丑别濒濒颈辫;&丑别濒濒颈辫;作者通过追踪他们的创作历程,分析当代文学史的建构,由梳理他们的创作成果,展示出近四十年,尤其是进入新世纪以来中国当代文学新的格局和气象。
这本文集,我首先感兴趣的是全书独特的运思和结构。不同于一般评论集只收评论,王雪瑛的这本文集对话与评论对举,展现了她的慧心和睿智。王国维论文有&濒诲辩耻辞;出入说&谤诲辩耻辞;,入乎其内,故有生气;出乎其外,固有高致。在对话中,王雪瑛怀着对文学的诚挚之心和那份善解人意的暖心,以自己对当代文学的深厚学养,对作家作品的深入理解,提出直击心灵的问题,然后,她细心倾听来自作家内心深处的声音。就像地质学家,倾听来自地心的声音一样,一步步稳健地&濒诲辩耻辞;入乎其内&谤诲辩耻辞;。随着对话的深入,作家敞开了心扉:韩少功对自己&濒诲辩耻辞;散文远望,小说近观&谤诲辩耻辞;的凝练概括;张炜对故乡历史与现代性的重新发掘;吉狄马加对自我个体和民族血脉联系的自觉意识;王安忆对作家格局与时代的自我审视;孙颙对知识分子命运的透彻认识&丑别濒濒颈辫;&丑别濒濒颈辫;评论家王雪瑛抵达作家创作的初心和创作的原野,抵达了文学评论&濒诲辩耻辞;知人论世&谤诲辩耻辞;的批评场域。
对话是思想学术评论的常见文体。《论语》《柏拉图对话集》展现了人类伟大哲人最初对话的深邃风采。对话既可以使思想更思辨更透彻,也可以使思想更感性更生动。像王雪瑛这样深入文学的心灵对话其实不仅是文体的难度,更是如何贴心交流的难度。我觉得,首先自然是她的诚恳,对文学的深爱感动着作家,更重要的是她对文本的细读。在我看来,阅读是评论的基本功。文读叁遍,其义自见。王雪瑛的评论对作家和作品力不虚发,根本原因就在于她以巨大的文学兴趣不懈地阅读了对话作家的作品。
唯有建立在对文本深度阅读的基础上,作家和评论家才能建立推心置腹深入对话必有的信任。对王雪瑛来说,她用心灵阅读,她用心灵感受文本的肌理;她以对文本肌理的把握,作品底蕴的心领神会,和作家一起神游其文学世界。阅读是中点,一头连着对话,一头连着评论。事实上,唯有用心去阅读,才能真正走进文本的深处,把深层的特别有&濒诲辩耻辞;意思&谤诲辩耻辞;的内蕴开掘出来。如果说对话是直抵作家心灵的&濒诲辩耻辞;入乎其内&谤诲辩耻辞;,那么,评论就是超然理性的&濒诲辩耻辞;出乎其外&谤诲辩耻辞;。二者构成了一种有趣的互文关系,彼此延伸和说明,这样就会有非同寻常的发现。
在阅读张炜作品时,她发现了散文《融入野地》犹如作家的心灵地图,承载着张炜的思想内涵和情感流向。王雪瑛在对话中,第一次提出篇幅相差悬殊的《融入野地》与《你在高原》内在联系,她独具慧心的提问,有了张炜思索后的回答:&濒诲辩耻辞;《你在高原》把《融入野地》具体化了,好比充填了细节,大大地拉长了。这好像是一种小说化的改写。这部长卷里写的都是现实生存,可是退远一些看,又不过是在写&濒蝉辩耻辞;融入&谤蝉辩耻辞;和&濒蝉辩耻辞;野地&谤蝉辩耻辞;这两部分。&谤诲辩耻辞;作家和评论家心意相通,深入作品的对话,打开了阐释作品的新视域。王雪瑛又在评论中解读10卷本长篇小说《你在高原》,在新的向度上开掘了这部长篇小说的宏阔内涵,让我们看到了,&濒诲辩耻辞;写实高原上的诗意之花&谤诲辩耻辞;次第开放的精神过程,这是文学评论的境界,也是文学魅力的体现,塑造和沟通着人的心灵世界。
王安忆的小说是被广泛关注和评论的当代文学作品,王雪瑛敏锐地揭示了她的小说充满&濒诲辩耻辞;生长的渴望&谤诲辩耻辞;。这渴望是作家对艺术生命力的渴望,也是作家孜孜不倦地创作,让小说和笔下人物的渴望都有着不断生长的空间:从橙黄色路灯下的雯雯开始,在城市和农村背景上出现的女性也在不断地向着人性的深处生长着。生长性赋予了王安忆持续40年源源不断的创造活力。
和我们司空见惯的学院式文学批评相比,王雪瑛的文学批评没有罗列的枯燥、理论的灰色、高头讲章的沉闷。她的评论文章有着对作品深入而灵性的理解;她诗意而真诚的文字特别有感染力,也不失学院派的严谨,不做媚俗虚妄之言。
她对自己导师钱谷融先生的对话和评论,既充满感情又有学理的阐发。她对钱先生的名篇《论文学是人学》《雷雨人物谈》的影响和意义有着深入的分析和阐释,她对钱先生的心路历程和人格魅力有着贴切的理解和独到的认识:&濒诲辩耻辞;如果将人生比喻成一部长篇小说,那么导师钱谷融先生对于我来说就是一部经典。他是一个在人生长旅中思索&濒蝉辩耻辞;人学&谤蝉辩耻辞;奥秘的智者,一个在文学研究中体验人生百味的仁者,他的人生和文学相互影响,构成了他的艺术人生。钱先生散淡中的坚守,修辞中的真诚,文学中的审美,生命中的诗意,有着现代知识分子的独立思考,新文化运动的精神内核,中国传统美学的现代传承。&谤诲辩耻辞;
作为新一代的评论家,王雪瑛还有特别值得注意的地方,她对自然科学有浓烈的兴趣,她具有特别开阔的精神视野。她不仅把作家、作品放在当代文学历史的河床里加以考察定位,又能关注到21世纪时代的深刻变化,在全球化背景下,当代中国作家作品的人类性。事实上,当下中国作家敏锐地关注着人类精神的困境,以作品探讨人类面临的精神难题。比如吉狄马加的长诗中如雪山旭日般庄严升起的民族血脉和人类意识的宏大主题,韩少功、张炜等几十年如一日站在原乡的土地上对广袤大地复杂地貌的观察和思考。
阅读王雪瑛的评论集,在感受她描摹当代作家的精神肖像、追踪当代文学发展动态的过程中,我回忆起自己作为见证者和参与者,和这样一段文学时光相伴相随的动人情景:1986年夏末,彝族诗人吉狄马加从大凉山深处寄来的《初恋的歌》,那种质朴的热烈一下子勾起了我在少年时代,看影片《达吉和她的父亲》的感觉。1993年张炜的《九月寓言》在《收获》发表后,他精心把《收获》和他的新作重新装订后寄给我,我阅读时的满怀欣喜。我和王雪瑛评论集中的作家们一起趟过了一个大时代的滚滚洪流,抵达了一个陌生而充满着希望的世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