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第五届茅盾文学奖的获奖作品,阿来的《尘埃落定》有着独特的藏族文化底蕴、朦胧的魔幻色彩与机巧灵动的诗意。书中描绘的处于汉藏交接地带的康巴藏族,既有着沉从文湘西世界的古朴与恬静,也有着莫言笔下红高粱家族的原始与狂野。正是在这种典型环境的映衬下,作者为我们勾勒出了一位外表憨痴,实则大智若愚的藏族少爷形象,一个伟大的&濒诲辩耻辞;圣愚&谤诲辩耻辞;式人物。
如果说圣徒代表崇高的日神精神,圣愚则表达了狄奥尼索斯式的酒神精神&尘诲补蝉丑;&尘诲补蝉丑;狂野与迷醉的一面。在小说开头,作者便以少爷的视角,直言&濒诲辩耻辞;我是一个傻子&谤诲辩耻辞;。这位少爷在言语和行为上均与常人有异,甚至缺乏基本的生活自理能力。但是,从他的身上,我们能时刻感受到由原始生命强力所迸发出的狂欢化色彩。无论是以傻子视角进行的叙事上的感觉狂欢(例如描写耳朵上长出罂粟花的腐烂人头),还是傻子本人语言的惊世骇俗,都是在用狂欢的原则构筑一个虚构的现象世界,并通过愚人的视角,反观我们&濒诲辩耻辞;正常人&谤诲辩耻辞;,以谋求对真实世界的观照与解构。换言之,傻瓜未必是真傻,愚人亦可吐圣言。
因此,撇开生理与心理上的缺陷,这位傻子少爷颇具哲人色彩。由于缺乏理性与节制,在看待问题上他往往更能凭借本能与直觉,抛弃繁文缛节而直奔主题。这样一来,他就比所谓的聪明人更能拨开迷雾,看清事物的本质。例如,他在每日醒来后总会不断诘问&濒诲辩耻辞;我是谁,我在哪儿&谤诲辩耻辞;这样的哲学命题;在母亲接受英国人的传教时,也只有他有勇气抗辩主的无能与虚伪;此外,他亦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接受了智者翁波意西教导的人,更直言自己是&濒诲辩耻辞;心甘情愿当一个傻子&谤诲辩耻辞;。可以说,对永恒真理的渴望伴随着傻子少爷的一生,只不过碍于周遭环境的险恶,让他不得不选择明哲保身,以痴傻的形象成为大千世界里的一个局外人。
在《疯癫与文明》中,福柯把癫狂与理性视为辩证统一的矛盾综合体。这意味着,疯癫本身就蕴含着理性因素。而这位傻子少爷本身亦即理性与迷狂的统一。他用疯癫的面具加以伪饰,只是为了向尘世隐藏自己的完美,弃绝尘世权财的诱惑。他与芸芸众生的区别不仅是言语和行为的极端非理性,在这些琐碎的表象之下,他还有着&濒诲辩耻辞;更高的智慧&谤诲辩耻辞;,这是一种苏格拉底式的超然与自知我无知的谦卑。换言之,他的愚痴只是在世俗人们眼中所呈现的,但他的智慧却是世俗以外的人看不到的,从这个角度来看,世俗的人反而是愚昧的。而作者特意多次提到少爷超常的预知未来的能力,也愈发加重了形象本身的神圣与天启色彩。
可见,作为阿来精心塑造的一个圣愚形象,傻子少爷本身具有更大更广的内涵与外延,由此方可称其为&濒诲辩耻辞;伟大&谤诲辩耻辞;。但遗憾的是,这样一位颇具哲学家气质的圣愚终究逃不过被屠戮的命运,最后死于一场政治仇杀,这既是对柏拉图&濒诲辩耻辞;哲学王&谤诲辩耻辞;问题的无情回击,也预示着旧世界制度分崩离析的必然。但从另一个维度看,纵使身处荒诞的世界,也能时刻保持清醒,怀揣执着而深沉的激情为真理而死,我们有理由相信,傻子少爷一定是幸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