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2018年11月7日北京的诗歌研讨会上我见到了王忆,这是坐在轮椅上却一直在歪着头静然微笑的女孩,此前我已经读完了她的叁本诗集《爱不能等》《等待春天》《爱,无止息》。当中午吃饭的时候我又看见了日常生活中动作艰难的王忆,当时的情形难以形容。
显然王忆的身体受到了极大地限制,生活空间也是极其有限。在轮椅上的王忆几乎静止不动,这是不无残忍、单调、乏味、孤独甚至无望的身体状态,“这样漆黑幽幽的夜 / 仿佛尘世中 / 只剩我一人 / 独自承受这 / 不可一世的悲凉”(《点亮一盏孤灯》)。但是,幸运的是一根手指在键盘上的敲击则打开了一个人的精神空间和另一种生命的可能——语言的生命、修辞的生命、想象力的生命。如果要为封闭的生活打开一扇窗户,如果要为只能坐立的人寻求特殊的行走方式,那么日常生活和精神生活之间就只能处于时时的磨砺之中,正如大海边我们看到的那些蚌壳里的泥沙和缓慢生成的珠核。显然,诗歌作为一种极其特殊的精神生活在王忆这里是不可或缺的。尽管身体受限,但是王忆的诗歌人格、精神形象以及想象空间却是极其独立和自由的。正如她在诗歌中强调的“奔跑,我一直在奔跑 / 以最独特的方式奔跑 / 跌倒也好,流血也罢 / 摔破的伤疤总会结痂 // 我在轮椅上奔跑 / 只为奔向着城市 / 最光亮的地方 / 我从不认为 / 轮椅上奔跑的速度很慢 / 齿轮转动的时速已足够 / 我放心大胆的前行”(《轮椅上的奔跑》)一个人的肉身和日常活动被限制,难道思想空间和精神漫游还被禁锢吗?一个写作者直接面对的正是存在本身和精神自我。这样的身体状态和精神境遇使得诗人更容易进入存在和语言的内部,在黑暗中碰撞出火星来,把苦水、泪水和血水也转化为熠熠的星辉和语言的灯盏。是诗歌把王忆从日常静止的泥淖之中拔离出来并不断上升而与诗神相遇。
诗歌中的王忆是一个自审者、独语者、劝慰者——“从里面我看到了自己”(《镜子》),又是一个冥想者和精神漫游者。诗歌在王忆这里承担了与自我对话的功能——“在一所名叫独处的房子”“点亮一盏孤灯”,进而这一对话空间又拓展到周边之物以及时间所涵括的各种人事以及记忆之上,比如《他和一只猫的相遇》《致海棠树》《落日寻梅》《再见,长江大桥》《重返北京》。质言之,王忆的诗歌并不是自我窄化和封闭的,这也是万事万物在诗人这里不断生命化、精神化和意志化的过程。这让我想到的是冰雪和孤独中曼德尔施塔姆的诗句:“前面是痛苦 / 后面也是痛苦 / 上帝呵 / 请陪我坐一会儿 / 请和我说会儿话”。向内心挖掘的人正在语言的土壤里埋上一颗种子,这实则是在给自己插上向上飞升的翅膀。诗歌成了孤独自我的陪伴者和安慰者,而王忆在日常生活中则承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生存境遇的挑战。对于王忆来说,诗歌不是多余的附着物更非矫情的自我扮演,而是真实不虚的命运伙伴和精神生活,是与命运和孤独撞击时擦出的语言火星,这样的诗有时候会令身体健全的人满面羞愧。这是真正意义上的生命之诗,具体到王忆,她的诗歌更多体现为理想化的色调和抒情性的语调,二者相互支撑。我甚至听到了一个几乎静止而变形的身体内部所传来的词语拔节的声响,听到了那些细流般的精神流动最终所汇聚成的大江大河。她借由诗歌打开了一扇门,那些迎面而来的是词语的闪光,也是精神愿景的烛照——“从尘埃中开出了花”(《平凡》)。它们是小小的闪电,也是命运在黑夜中发亮的芒刺。诗人一次次抚慰着它们,经由疼痛而抵达了理想之地,经由静止的身体而拓展了灵魂的边界和想象的空间。
这是写作意志力的体现,而这注定也是异常艰难的写作方式。希望王忆在诗歌这条道路上一直走下去,找到属于自己的精神水源,找到灵魂和词语的安栖之所,得以&濒诲辩耻辞;在静寂离逆生长&谤诲辩耻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