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年前,我和一个朋友说起过这个小说的开头。她非常机灵地抢答了:然后他们相爱了对吧?我翻了个白眼,回答她没有,就不想继续讲了。好像很多人对女作家的期许和鄙夷就是不管年龄、阶级、趣味,只要是一男一女,就安排他们相爱。相爱了就好办了,因为爱情超越一切,其他一切就不用写了。
让朋友抢答失败了,我要写的不是不伦,不是杨不悔和殷梨亭的故事。我要写的是所谓骨肉亲情,有时候不是血缘。说起来,在心里反复琢磨这个故事有几年了,一直没写不是因为慎重,好像更多是因为懒。但是我一直没忘掉它,并且慢慢积累了好多细节。
今年夏天,这个小说已经交稿了。我的姥爷、姥姥在一个月内相继去世。在两场葬礼过后,我的难过有明显的区别。我总觉得我姥姥不是特别喜欢我,想到这些年的相处,总是她在纠正我、讽刺我、有点阴阳怪气地怀疑我,或者非常敷衍地夸我。当然,我并没有受到过什么虐待或者冷暴力,我只是敏感地感觉到,姥姥对我不是十分满意,她更偏爱表弟。姥爷和她相反,在叁个孙辈之中,他格外偏爱我,晚年卧病在床,别人给他买的东西他总是挑挑拣拣,凡是我拿回去的东西,他总觉得是最好的。面对他们的离开,我都是难过的,但是好像格外接受不了姥爷就这么走了。一想到他们,我脑子里都是我和我姥爷亲密无间的瞬间。我一直觉得,人与人的羁绊,不是血缘或者人伦这些规定好的东西,而是更真切的日积月累的相处,甚至是有些微妙、无端的喜欢和不喜欢。
一个朋友说这个故事不可能发生,没有人愿意给背叛自己的人养孩子。我稍微迟疑了一下,但我想文学不是再现每天都在发生的事情,而是构建看似不可能的人物和情感,并且想办法让读者相信。所以我试图写一对没有血缘关系的父女相依为命,总结起来就很像晚会串词:不是亲人,胜似亲人。我个人不是十分喜欢老实巴交的温情脉脉,我觉得很多深挚的情感其实埋伏在坚硬、淡定的日常里,这也是一种含蓄。所以我赋予这对父女某种属于他们自己的有点冷硬的表达方式,写着写着,这水浓于血,把我自己感动了。然后,我想起读大学时,我坐在小礼堂第叁排看表演系的汇报演出。坐得近,可以清晰地看到女演员脸上的泪珠,她泪流满面地讲着台词,那个瞬间太尴尬了,因为她演得太差了,全场应该只有她自己哭了。创作者好像挺容易自我感动的,感动自己有时候也是很可疑的。我又读了几遍,挑出好多错别字,但是依然觉得有点动人。希望我不是那个满脸泪痕的女演员吧。
创作谈是一种解释,我一直想做一个挺酷的人,所以不想对自己做过的事解释太多了。如果小说真的不行,解释也没什么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