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写作的创造性,除了记录和还原一段真实的生活,塑造一群真实的人,还常常体现在作家对一个地方的描写与建构上。好作家都是有原产地的,都有一个精神徘徊难舍的地方,这个地方,可能与他的童年、少年生活有关,也可能是他虚构的文学故乡&尘诲补蝉丑;&尘诲补蝉丑;在这个精神王国里,有作家本人的经验和生命体悟,也有历史的尘埃、他人的气息。
有没有这个写作原点,对于一种写作的风格化至关重要。
随着城市化进程的加速,越来越多写作者的生活原点不再是村庄、小镇,而成了城市。城市经验日益成为写作的主体经验。但个体记忆、父辈记忆中,又不乏乡土生活及其伦理的影子。如何处理现在与过去、乡村与城市之间的复杂关系,如何避免城市书写的空洞化、欲望化,而使写作真正触及当下都市人深切的困境与隐痛,这都是当代作家所要面对的问题。
《青年作家》2019年第11期的四篇文章,就探讨了这些问题在当下的书写现状及其困境。
金理的《城市写作的两组关系命题》,不惮于剖开自己,从个体的生存景况出发,捕捉不同代际作家的细小区别,抒写了个人与城市之间或紧张、或和缓的关系,提示作家们对心中的城市地图时时自省,去关注那些一度被文学所忽略的角落空间,去开掘其荒芜外表下的丰富与坚韧。同时,他指出部分地域文化符号的僵硬,重申在地方性写作中把握差异与普遍的均衡的重要性,强调对人性、对福克纳所说的&濒诲辩耻辞;邮票般大小的地方&谤诲辩耻辞;的返归,而这也是一个作家让自己的写作面貌日益清晰的必由之路。
王敏的《文学表述中的城市、城里人与城市生活方式》,反思了文学对城市化进程的表达,指出城市文学中精神层面叙事的匮乏,勾勒城市与乡村的价值博弈脉络,感慨城市生活的机械性、商业性与欲望化对人的异化。城市文学不能只有精英的视角,而应倾听更多渺小的、边缘的声音,但若只注意到城市与乡村的对立,一味贬抑城市,而漠视传统与先锋、荒野与文明之间的承接,同样是需要警惕的倾向。
对于&濒诲辩耻辞;方言&谤诲辩耻辞;或&濒诲辩耻辞;方言性&谤诲辩耻辞;写作的有效性,陈培浩的《游牧于地方性与总体性之间》讨论得颇深。文学化了的方言,成为人们赖以想象地方性的媒介,寄托了知识分子们各异的文化追求,而文学如何激活&濒诲辩耻辞;方言性&谤诲辩耻辞;的问题,正是我们如何体认精神扎根的地方,如何既保留差异性,又使地方特色脱离本质主义的霸权,不至于僵化的问题。当下,作家和地理的关系变得多样了,但不会就此消失,地域性仍然会以一种精神的方式,寄寓于作家的灵魂之中。一部好的作品,像阿来的《云中记》,往往是产生在地方与普遍、个体与集体的缝隙里。
唐睿的《城市文学中的自我追寻》,从王占黑和黄怡的城市书写着手,去讨论年轻一代在城市中确认自我、寻找认同的过程。无论是王占黑的馄饨店与早点铺,还是黄怡的塘西,本质上都是一种对介于宏大与细碎之间的社区历史的迷恋,一种有选择地调配真实与虚构,从而营造一个自我世界的尝试。于急速嬗变的环境中,城市人亟待抓住一点什么,可能是历史,可能是文化,但又同时质疑着这些身份的标签。城市与人,就在接受与拒绝、传统与现代之间,互相形塑着彼此。
面对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瞬息万变的当下,作家在现实面前,很容易感到慌乱与无力,哪怕调动各种写作资源,似乎也不能足够有力地诠释现状。可现实坚硬而无可回避,一味从历史与虚构中寻求慰藉,最终只会使作品流于浅薄。一种好的城市文学写作,离不开结实的物质细节,更需要作家对正在发生的现代性进程有自己的切入角度,摆脱二元对立的模式,把握更内在的中国精神,更准确地去表达都市中的光与暗、情与罪,并持续追问这些境况背后的复杂成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