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实生活是最宝贵的文学资源
文/石一枫
我从2010年开始专注小说写作,至今10年有余。文学评论家们认为,在年轻一辈作家中,我的创作题材较为宽阔,涉猎范围包括城市生活、高新技术、特定职业等。自我总结下来,一个突出特点就是有意识地紧扣现实生活,尤其是当下正在发生的现实生活。可以说,现实生活是我进行文学创作最宝贵的资源。这固然和兴趣有关,但随着写作和思考的逐渐深入,我也越来越认识到了一种责任。
说是兴趣,我想首先源自现实生活的鲜活。文学如攀登,在新路上攀登一寸,强于在老路上攀登一丈。形式上、语言上和风格上的新鲜,恐怕都不如人物形象的新鲜来得有力。假如把文学史比作画廊,能为这个画廊增添一个或几个新的形象,是每个作家的志向。而新的人物形象注定无法凭空编造,只能向生活中寻找。
在真实的世界里,人与人的价值是平等的,但在文学的世界,人物与人物的价值却不尽然相同&尘诲补蝉丑;&尘诲补蝉丑;在特定的情境下,某些人物的命运天然地更能说明他所处的时代。如何找到新的、有时代意义的人物,并在小说中清晰而深刻地展现人物与时代的关系?对于我而言,这是创作最先要解决的问题。在这种现实主义创作理念指导下,我创作了《世间已无陈金芳》《地球之眼》《特别能战斗》等一系列中篇小说,作品中的人物如&濒诲辩耻辞;北漂&谤诲辩耻辞;陈金芳、技术天才安小男和爱憎分明的北京大妈苗秀华虽无现实原型,但都是从近年来的社会变化中提炼而来。当读者表示&濒诲辩耻辞;仿佛见过这样的人&谤诲辩耻辞;时,我觉得这可以算是实现了我的创作意图。
当然,在追求鲜活的同时,也不能忽略现实生活的复杂性。一切都是新的,一切都在变化,一切都来不及形成定论,然而我们又必须对新的、变化的、未及定论的生活给出自己的分析、梳理乃至于判断。如果说捕捉人物形象考验的是作家的敏锐,那么分析现实考验的就是作家的思考能力。仅从文学创作的角度而言,我们也许不能保证所想的一定周全,但要想在读者前面,尽量避免个人的自怨自艾。小说《逍遥仙儿》的故事发生在北京中关村,这里有高知人群也有城郊农民,有本地人也有外来者,生活认知的差异会产生矛盾,但是每一个群体都有他们的不易、善良和操守,这正是他们在日后消除矛盾、和谐相处的基础。我在深入当地居民生活的过程中,也越发理解他们,从而更好地塑造他们。
对现实题材的关注,来自对现实生活的好奇与热情。同时,我们也应该期许,现实题材创作包含着责任:如何认识今日中国,书写今日中国,助力今日中国走向更好的未来?中国是世界的重要组成部分,今天中国的故事也应该代表人类的故事。这些思考拓宽了我的创作思路,被评为&濒诲辩耻辞;2022年度中国好书&谤诲辩耻辞;的《漂洋过海来送你》正是这样构思出来的。小说讲述的是祖孙叁代北京人的故事,从爷爷辈的保家卫国、建设生产到孙辈的漂洋过海、世界互联,变化的时空里不变的是中国式的血浓于水、生生不息。小说中的一组人物形象正是直接从现实生活中获得的灵感。当时我到埃及参加作品外文版的推广活动,发现同飞机的许多乘客都是到海外务工的中国工人,这启发我构思了何大梁和田谷多这一对师徒形象。他们来自中国的山村,学成技术之后到世界各地修桥。
与此同时,中国人面对的现实问题也在一定程度上属于世界问题。我的另一部长篇小说《入魂枪》探讨了数字空间与现实生活的关系,在近期的巴黎书展上,我发现相当多的国外读者对类似题材感兴趣。随着中国经济社会的发展进步,我们的创作必将面对许多新课题,而这些课题很可能也是世界课题。
比起层出不穷的文学新载体、新形式,现实主义或许已经被认为是一种传统的创作理念。但在我看来,现实主义创作理念并不是一成不变的,现实的不断变化同样要求现实主义文学不断发展、不断深化。如今,人们认识现实、理解现实有了更多新的角度和思考方法,这也构成现实主义发展的动力。从这个意义上说,现实主义文学是常新的,那些直面社会历史与时代变化,从变化着的现实中感受世道人心、书写世道人心的创作,永远为读者所需。
丰沛的现实、多样的生活是年轻作家的资源宝藏。从兴趣和关切出发,把目光放远一些,融入生活更深一些,相信在对现实生活的一次次捕捉、发现和书写中,也将实现一个写作者的成长与成熟。
(作者系北京老舍文学院专业作家、《当代》杂志副主编)&苍产蝉辫;
石一枫,1979年生于北京,1998年考入北京大学中文系,文学硕士。着有长篇小说《漂洋过海来送你》《入魂枪》《心灵外史》《借命而生》《逍遥仙儿》等,小说集《世间已无陈金芳》《特别能战斗》等。曾获鲁迅文学奖、冯牧文学奖、十月文学奖、百花文学奖、小说选刊中篇小说奖等,作品入选中国好书年度好书,新时代文学攀登计划,中国小说学会年度榜单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