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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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作家》2009年试刊第一期
大哥的电话情缘
作家:张世臣
没想到大哥的电话情缘竟是这样结下的:那年冬天电话通到大队,在大队院里栽最后那根杆子时,我那当大队长的三叔使的镢头总是掉头,就叫我大哥:“牛子,过来尿泡尿。”这是农民积累的经验,在地里干活,不管是锄头还是镰刀,如果安不牢就扭过脸浇上一泡尿准管事。今天是个例外,满院子的男男女女都在迎接电话这个新鲜事,一个大老爷们儿咋能掏出来就尿。大哥听到叁叔叫他,使劲吸了一口气,已经压到嘴唇的鼻涕勉强没有流到嘴里。不情愿地大摇大摆走过来,他七岁多一点儿,还不太会解缅裆裤,因此,撒尿的动作远没大男人潇洒,而是“手扶大拖”一起上。脏兮兮的黑棉裤一下子落到了腿弯子,肚脐眼儿小屁股暴露无遗,小肚子撅得老高,小鸡鸡昂着头,立刻引起一阵善意的哄笑,稍大点儿的姑娘扭过脸去,并无谴责的意思,甚至一些老妇女大老娘们竟然夸我大哥那个小鸡鸡长得好长得端正挺拔像个男子汉。
我大哥左手提着白裤腰,右手中指食指向大人抽洋烟卷儿似的,挟着他的小鸡鸡,大大方方在众目睽睽之下开始撒尿,可刚洒了一小股儿又停了,睁着小圆眼儿问:叁叔,对,大队长,我给你撒尿了,电话安好后得叫我第一个听。嘎小子,光着屁股还跟我嘎呀,就冲你这嘎劲儿让你先听。大哥一听,嘴一抿眼一瞪一使劲儿,立时向水渠提起了闸门,一阵哗哗地响,一股美丽的淡黄色的抛物线,如虹般冲向叁叔的镢头,瞬间把叁叔的镢头浇了个六透。
事后问大哥,电话里有啥声儿,他说叁叔净骗人,电话不好,除了嗡嗡叫没啥好听的,我说那还给他撒那么多尿,他说早晨喝稀粥,憋大半天了,正愁没地儿尿呢。
大哥第二次打电话是已在县城上中学了,他叫家里赶紧捎几斤粮票,电话是我娘接的。我妈后来逢人就说,电话这东西真灵,儿子俩月没回来了,嘱咐儿子的话都说了,省了叁块多车票钱,离咱一百多里,倒是远,他说啥我一点儿也没听清楚。星期天大哥跑回来了,埋怨娘拿起电话为啥不说话,我把嗓子都喊哑了你啥也不说。后来证实,我娘是把听筒拿倒了,俩人两头话没少说,却谁也没听到。
以后从上学到当兵大哥很少打电话,只是有了女朋友后每次休假就不得不打了。那时村里惟一的电话在大队办公室,看办公室的是个老头儿,拐腿,耳聋,二成眼儿,因为是光棍儿晚上也寸步不离办公室,因为老头儿是党员又是复原军人有觉悟,白天总是到地里找活干。活不是队长派的,谁也不知道他在啥地方干啥活,找到他很难。好容易找到他了,他围着你转叁圈儿才能认清你是张家大孙子或王家二小子。他能粗粗看懂报纸,自认为关心形势,好不容易碰到一个在外边干事儿的,就必须跟你谈很多党的国家的世界的大事,谆谆教导一番爱党爱国爱社会主义爱集体,好好工作的大道理,你得点头诺诺不好打断,当他弄清你是要用电话时已过了半个多小时。
跟着一个拐腿的老人走回到大队,老人从裤腰带上解下用牛皮梢子拴着的一大串钥匙,反复挨个儿看叁四遍才能认出要开门的那把。进屋后,那时电话要通过公社总机人工插转而且只有一条线,你迫不及待地摇通了,回答占线,过会儿再摇还占线,这样反复叁四次。这期间,对女话务员必须十分客气,不然就始终占线,或遭到她们的奚落。
好容易那头通了,就该求人找人了,这是个相当有技巧的事,首先得跟他套近乎,判断该叫大叔还是大哥、大姑还是大姨,反正要嘴甜。然后就会听到大声地喊人声、打闹声、唱歌声、驴羊牛的叫声。那时的电话多安在大队办公室里,而大队办公室又大多和小学校和饲养处挨着。那年代从来没有电话煲一说,大哥和他未婚妻说,我回来了。那边我未来的嫂子说,我明天去。就完了。
再说了,也没法多聊,这边看办公室的老头抽着那劣质叶子烟,坚守岗位寸步不离,用力捕捉着每一句话,哪怕有一点他认为不利于无产阶级革命或不健康的话立刻就会坚决制止。那头,在一伙小青年众目睽睽之下,即使你用隐语,仍会招来不堪入耳的旁白和戏虐。中间呢,不时传来话务员的嬉笑和催促,因为监听几秒钟是合法的,何况那时又没有叁级片儿,听听两个谈恋爱男女的对话也是很刺激的。
到了九十年代,电话进入寻常百姓家,大哥想装个电话,大嫂却说,又不经商做买卖,亲戚朋友又不在深圳上海,我娘家有急事,我一手扶车把一手提着裤腰子,一袋烟的工夫也跑个来回,钱没处花了!没过几天,闺女儿子有意见,想和你们说个事儿还得打对门儿叁叔的电话,小舅子小姨子说风凉话,攒钱留着下小儿的,连个电话都舍不得安。那时一件买卖刺激了大嫂,经纪人把电话打到叁叔家而叁叔感冒发烧忘了告诉,信息仅差叁天,大哥的一头牛就少卖两千多块钱。大嫂不再犟了,抽出一沓子钱甩给大哥,让他去安电话,大哥把钱一数,说这点儿钱不够,电话早涨价了。大嫂后悔,晚使叁个月电话,多掏一千多块,加上牛少卖那两千多,心疼得打嘴巴的心肠都有,可这话只能在心里说,能怨别人嘛。
当寻呼机在第一拨年轻人腰间出现时,大嫂很快就弄清了它的功能和价值,谁也没和谁商量,揣上钱登上车去了县城,一下买叁个,给闺女儿子和大哥一人腰里拴一个。爷儿仨看着大嫂嗤嗤笑,大嫂说,笑!笑啥!这回你的牛再少卖一个子儿谁也别埋怨我了!大哥说谁埋怨你了,大嫂说没人埋怨我也心疼呀。
几年工夫,用手机的人多了,大哥全家老幼八个大人,每人都有手机,闺女儿子换代下来的给大哥,大哥淘汰下来的给大嫂,大嫂不用的就成了小孩子游戏机。今年春节吃年夜饭,大哥往正面一座,左手举酒杯右手拿着筷子,就等着说一句吉利话开吃,只见儿子打电话给领导拜早年,女婿接电话说有人问好,闺女正看同事发来的短信,孙女和外孙女聚精会神地拿手机玩游戏,只有老伴儿和儿媳妇积极响应端着酒举着筷等着,为此他大光其火:都他妈弄个破手机,还想吃不想吃了,没见老子端着酒杯等着。火还没发完,他的手机响了,一看是我向他提前拜年,他没好气地说没吃饭拜什么年呀!气呼呼地把手机关了,他就此下了台阶,我却闹得莫名其妙。
正月请客,大哥翻着家里的小电话本子,一个一个打电话,叁爷二姥姥家都是老两口儿,七老八十了,儿子早给装了电话。二叔叁叔不知去哪儿了,一打手机都找到了。大嫂说,现在农村上山放牛割柴,下地锄草浇水,都带着手机,找谁可方便了。就是我笨,装着手机只会接听和看时间,不会往外打。带手机不戴手表,抓起麻将牌来特方便,说完不好意思地笑起来。
大哥的电话情缘也在升级,前几天我回家,大哥正打开手机看天气预报,见我进来就问,听说现在手机有什么叁骋的,是什么意思。这些新概念新名词我也闹不懂,只好搪塞说,大哥六十多了,电话也玩儿起品牌儿了,再买好手机,更新换代下来的手机可别忘了小弟我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