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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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挂在石榴树上的红裙子

作家:赵金九

                                                                              

 

        从陈晓光家通往县城的路有两条,一条是曲折、坎坷的乡间小道,叁十五里。一条是坦坦荡荡的省级公路,因为途中经过一个小集镇,绕了个弯儿,多出十几里地,坐车票价四块钱。陈晓光不愿意也拿不出这四块钱,除了酷暑严寒,下雨下雪等恶劣天气外,他选择了乡间小道。他借别人二十二块钱,在街上的旧货市场,买了辆破旧自行车。旧货市场多是小偷们转手赃物的地方,东西便宜,买卖兴隆。
        这三十五里曲折、坎坷的乡间小道,途中要经过大小十来个村庄和几条干涸的河。村庄大的有百来户人家,小的只有几十户。河,原都清清澈澈,湍流不息。后来慢慢干涸了,留下一条条河的尸躯,干干巴巴,皱皱裂裂,木乃伊似的躺在那里展示着。展示什么呢?谁知道!
        秋天里,这三十五里曲折、坎坷的乡间小道像一条枯黄的北瓜秧,这些大小村庄就是挂在秧上的秋瓜蛋子,皱皱巴巴老也长不大。陈晓光走在这条乡间小道上,有时会突发奇想,如果有谁能拎着这三十五里曲折、坎坷的乡间小道,把它挂在苍苍茫茫的天幕上,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景观呢?
        陈晓光在这条小道上已经走了五年。从初一到高二,整整的五年。五年间,差不多每个星期他都要在这条曲折、坎坷的小道上走一个往返,周末下午从学校回家,周日下午从家里返校,周而复始。他对这条乡间小道早已烂熟于胸了。每走在这条小道上他几乎都能猜得到在前边的什么地方会遇到几个什么样的人在干什么,下象棋、敲三家、搓麻将?还是在吸烟、聊天、说闲话?如果是后者,他还能进而猜到他们在说什么,是感叹世道的不公、生活的艰辛,还是在抱怨儿女的不孝?或者是在拿别人的男女奸情寻开心?
        熟悉了也就厌烦了。陈晓光对这三十五里曲折、坎坷的乡间小道感到了厌烦。他倒不是厌烦它的曲折、坎坷与漫长,是厌烦它的单调、孤独与寂寞。何况将来他是顺着这条曲折、坎坷的乡间小道走出去呢,还是顺着这条曲折、坎坷的乡间小道再走回来?他不知道。但是,不管他厌烦不厌烦,知道不知道,这三十五里曲折、坎坷的乡间小道他还得继续走下去。
        为了排遣这种厌烦情绪,陈晓光走在这条乡间小道上时,经常玩的游戏是自己跟自己打赌,拿自己的前途命运打赌:如果,今天,他要能在这三十五里曲折、坎坷的乡间小道上,遇见一位漂亮姑娘的话,将来,他肯定能顺着这条曲折、坎坷的乡间小道走出去。他把遇见漂亮姑娘视作人生命运的吉祥之兆。虽然,这样的吉祥之兆并没有出现过。可是,这条单调、孤独与寂寞的乡间小道,却总是在他玩笑似的期待中不知不觉走到了尽头。

 

                                                                    二

 

        现在是秋天。
        这是陈晓光在这三十五里乡间小道上走出来的第六个秋天。他升入了高三。高三是紧张备战的一年。三年的高中学业已经结束,为迎接明年的高考,一进入高三就开始了分科总复习。
        周日的下午,陈晓光从家里返校途中,来到十二里河。十二里河是一条河的名字,在县城西边,离县城十二里。十二里河也是一个村庄的名字,它坐落在十二里河的岸边。这里曾经是个繁忙的渡口。后来河的上头修建了一座现代化的公路大桥,渡口被边缘化了,把一座一尺半宽、七八丈长、老迈沧桑的木板桥扔在了这里。
        陈晓光来到十二里河以后,像往常一样坐在一棵老榆树下小憩。他背靠着老榆
树粗粗拉拉的树身,轻轻闭上眼。他并不是累了。他是借这个机会在追寻早已流逝的一种感觉。
        在这三十五里曲折、坎坷的乡间小道所经过的几条河流中,十二里河原是最壮观、最气派的一条河。它从伏牛山的腹地环山绕岭,奔腾而出,流入白河,注入汉水,汇入长江。陈晓光上初一的时候,架在河面上的木板桥还在。桥下碧波滚滚,不舍昼夜。桥上断不了有行人往来。陈晓光很喜欢这座木板桥。他喜欢走在木板桥上颤颤悠悠的那种感觉。他每走到这里都先把自行车扛过桥去,再回头在桥上走几个来回,为的就是体味、享受这种感觉。他的体会是在木板桥上走的时候下脚要稍重一些,脚步要放慢一些,让木板桥产生共振,这样才能充分感受木板桥的柔软与弹性。眼睛还要看着桥下的流水。看着桥下的流水会产生一种飘飘逸逸的幻觉,感觉好极了。这样在桥上走上几个来回以后,连自己的腿都有了弹性,走在地上会深一脚、浅一脚,像踩在厚厚的云层上。
&苍产蝉辫;&苍产蝉辫;&苍产蝉辫;&苍产蝉辫;&苍产蝉辫;&苍产蝉辫;&苍产蝉辫;&苍产蝉辫;这种美好的感觉陈晓光并没有享受多久。他上初叁的时候,木板桥消失了。先是碧波滚滚的河水变成了一条气息奄奄的小溪,接着在河的上游又修了拦河坝,把聚积起来的水引到了县城。十二里河也就干死了。十二里河死了,木板桥也就没用了,没用了自然也就失去了存在的理由。在一个寒风呼啸的冬夜里,被人们哄抢去劈成碎块儿,烧锅做饭了。
        木板桥消失了,它留给陈晓光的美好感觉还在。所以,陈晓光每走到这里,都要把自行车支在老榆树下,背靠着老榆树坐一会儿。老榆树就长在木板桥的桥头。
&苍产蝉辫;&苍产蝉辫;&苍产蝉辫;&苍产蝉辫;&苍产蝉辫;&苍产蝉辫;&苍产蝉辫;&苍产蝉辫;秋天的阳光很温馨。秋天的阳光洒在身上是一种柔情的抚摸,女人的柔情抚摸。陈晓光虽然还不知道女人的柔情抚摸是什么滋味,但他觉得女人的柔情抚摸就应该像秋天的阳光一样温存轻柔,情意绵长。陈晓光在秋天阳光的抚摸中沉醉在美好的回忆里。
        突然,他觉得一阵阴森森的凉意袭来。太阳陷进了云层里。他睁开眼,看见对面路边一家小庭院的石榴树上挂着一条红裙子,是那种短短的、瘦瘦的、很有性感的红裙子。红裙子在石榴树上轻轻飘展,如同飘落在枝头的一片红云。陈晓光眼睛一亮,精神为之一振,他不走了。他要看看穿这条红裙子的人。他眼睛盯着小庭院。他盯了很久,两只眼珠都被红裙子烧得发烫了,红裙子的主人也没有出现。看看天色已晚,陈晓光不能再待下去。他不得不懒懒散散站起身推着自行车走下河滩,继续赶他的路。路上陈晓光几次跳下车回头向小庭院张望,直到小庭院彻底消失在他的视野里。他很纳闷,十二里河他来来回回走过这么多年,对这个小庭院也并不陌生,怎么从来没有看见过这个穿红裙子的人呢?
        的确,陈晓光对这个小庭院并不陌生。他只要往河岸上的老榆树下一坐,抬眼就能把小庭院看得透透彻彻:三间北屋,两间西房,一道矮矮的院墙,大门经常关着。一只黑猫总是趴在石榴树下埋头睡觉。几只懒洋洋的鸡经常在院里晃来晃去。春夏之交,遇上石榴花开,陈晓光坐在老榆树下会看到一树火红,渲染得整个小庭院都灿灿烂烂。可是,这些年来,他除了见过一位五十来岁的老大娘,还没有看见过其他的人。小庭院大门外头有一棵枝叶繁茂的洋槐树。夏天天热的时候,陈晓光从这里走,倒是经常看见有两位老人坐在树下吸烟。他们吸烟就是吸烟,默默地坐着,默默地吸,谁也不说话。他们是不是这个小庭院的主人?谁是这个小庭院的主人?他不知道。陈晓光搜断枯肠,也翻腾不出来任何与这条红裙子有关的信息。尽管这样,他还是在心里猜想着这位红裙子主人的长相模样和年龄职业。
        陈晓光回到学校里,晚饭的时间早已过去。第一节晚自习已经开始。教室里鸦雀无声,只有头顶上的白炽灯呜呜地响,同学们都在聚精会神复习功课。陈晓光怕惊动别人,从教室后门悄悄走进教室。他刚在自己的座位上坐下,肚子里就饿狼长嚎似的一声惨叫。他真真切切感受到肚子确实饿了。但是,他不得不忍耐着。直到下了第一节晚自习,他才跑到学校大门口的小卖部买了一碗方便面,也顾不上去锅炉房用开水冲泡,蹲在黑暗的角落里干啃起来为了不让别人听见他干啃方便面发出的脆响,陈晓光用一只手捂着自己的嘴。
        晚上,陈晓光躺在铺位上以后,还在继续猜想、琢磨红裙子的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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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一个周末到来的时候,中午陈晓光匆匆吃完饭,匆匆离开了学校。他想早点儿走,早点赶到十二里河,好在老榆树下多待一会儿。多待一会儿见到红裙子主人的机会就多一些。他还在期望着红裙子主人的出现。
        陈晓光急急忙忙赶到十二里河,有些人家还在吃午饭。他坐在老榆树下守望着小庭院。小庭院一如既往地清静、冷落。石榴树上的石榴已经成熟,有的还长咧了嘴。满树的石榴红玛瑙似的缀在枝头,沉沉甸甸。石榴树很有些不堪重负,低垂着枝条晃晃悠悠。一只白脖子老鸹在偷吃咧开嘴的石榴。它低头在石榴上猛啄几口,赶紧抬起头来四下张望张望,然后再低头
猛啄几口,再抬起头四下张望张望,显然一副做贼心虚的嘴脸与神态。它啄石榴的时候常有石榴籽从嘴里掉落下来。石榴树下的鸡们就乍着翅膀、伸着脖子蜂拥而上,去争,去抢。黑猫似乎另有所图,在慢慢地轻手轻脚地往石榴树上爬。爬到树杈上以后却又匍伏下来一动不动了。直到白脖子老鸹填饱了嗉子,抬起头看看远处,戛然一声长叫腾空而起向天边的一片白云飞去。
        黑猫和鸡们瞪眼望着远去的白脖子老鸹,怅然若失。
        这时候,陈晓光的屁股也坐麻了。他扶着老榆树站起身,在树下来回走动,时而看看远处的蓝天,时而看看干裂的河滩,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其实,他是利用走动的机会,换个方位和视角向小庭院里窥视。突然吱的一声响,北屋的门开了。陈晓光有些紧张。可是,从屋里走出来的是老大娘。她走进小庭院西南角一间小草棚里,半天也没有出来。陈晓光明白了,那是茅房。
        第二天返校的时候,陈晓光又走得很早。而且,这之后每次回家和返校,他都走得很早。
        不能不说陈晓光用心良苦。可是因为时运不济,他的良苦用心都屡屡让他失望了。埋藏在他内心深处的这点隐秘,总也不能如愿。陈晓光难免有些悲哀。他这样想过,如果把他这些年来遗落在这三十五里乡间小道上的自行车印捡起来,再一条摞一条铺在地上,也有一尺多厚。如果把他这些年来在这三十五里乡间小道上走过的路程累计起来,和红军的二万五千里长征也差不了多少。可是,人家走出了个新中国,还一个个走成了开国元勋,他呢?他陈晓光呢?只看见一条红裙子,连穿红裙子的人都没见着。所以,陈晓光有时会拍着自己的后脑勺嘲笑自己:“你呀,你
呀,看来这辈子注定是个倒霉蛋了!”但是,失望并不是绝望。红裙子依然在陈晓光心里飘展。

 

                                                                    四

 

        国庆节的晚上,学校组织了一场文艺晚会。节目大都是各班级自编自导的小型歌舞。演出前,照例是学校领导讲话,内容无非是重复一些大家都熟悉的革命历史,来说明新中国来之不易,以激发同学们的爱党爱国热情,树立革命的人生观和正确的学习态度之类。这样的讲话和报告,陈晓光不知道听了多少回。如果让他站在台上讲,他也能讲两个小时不走样。他听烦了。今天,陈晓光实在没有兴趣再听下去。他仰起脸,无意中看到了挂在舞台上的横幅看到横幅陈晓光就想到了红裙子。横幅是红的。自从有了挂在石榴树上的红裙子以后,陈晓光对红色特别敏感,特别有兴致。无论什么时候,无论在什么地方,也无论在什么情况下,只要是红的东西,都能在他眼前幻化成轻轻飘展的红裙子,引起他无穷无尽的遐想。现在,陈晓光看着舞台上的红色横幅,思想已经在他幻想的世界里漫游了。凭着陈晓光对年轻女性的直观感觉和想象,他尽情尽意地描绘着红裙子姑娘的长相模样和体态风采。在陈晓光的眼里这种裙子展示的是女性大腿和屁股的魅力。穿这种裙子的人肯定是上身短,下身长,瘦瘦溜溜,亭亭玉立,有着迷人的漂亮身材。陈晓光很看重身材。在陈晓光有限的经验里,凡是这类身材的女性,往往都有着清癯、修长的脸型和长长的金脖子,鼻子也都是直直的、挺挺的。但未必很高,高鼻子是男人们的美。眼睛呢?也肯定透着精明和灵气。陈晓光进而想到喜欢穿红裙子的人,性格也应该是火辣辣的,甚至还爱开玩笑。陈晓光喜欢这类性格火辣的女性,尽管他自己的性格有些内向。
        陈晓光天马行空,随心所欲驰骋着自己的想象,完全忘掉了自己是在礼堂里听领导讲话。兴之所至他要把他心目中这位红裙子姑娘画出来。他站起身,佯装去厕所解手离开礼堂,回到教室,拿出铅笔和作业本。他想得纵情恣意,画得得心应手。画好以后,陈晓光倒为难了,裙子是红的,怎样才能把裙子的颜色画出来呢?用红铅笔把它涂成红的吧,既失去了红裙子的鲜灵,又有儿童画的味道。不涂成红的呢,又失去了他的本意。他画的就是穿红裙子的姑娘。陈晓光抓耳挠腮,为难了好一阵子,最后才想了个不是办法的办法,在画的下边加个注:裙子是红的。这个注虽然说明了裙子的颜色,也能给人一些想象,但毕竟不能给人以视觉上的快感和享受。所以,陈晓光还是摇摇头,表示着他的不满意。
        但是,陈晓光对他画出来的红裙子姑娘满意极了。从线条的流畅,到意态的灵动,都让陈晓光感到吃惊。他吃惊自己竟然还有这样的艺术表现能力,他从来没有发现过。他拿着他画的红裙子姑娘左看看右看看,整体看局部看,侧着看倒着看,怎么看都百看不厌。再回忆他作画的过程时,陈晓光觉得就像有一种神奇的力量附着在身上,支配着他的画笔。
        陈晓光小心翼翼把它从作业本上裁下来,小心翼翼把它夹在一个蓝色硬皮日记本里,藏在桌斗的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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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国庆节过后的第一天,是物理辅导课。上午第四节课快要结束时,王老师留下十五分钟时间,让同学们提问题。陈晓光有些精力疲惫,肚子也有些饿,既无心提问题也无心关注别人提问题。他伸手从桌斗里摸出蓝色硬皮日记本,低头看他的红裙子姑娘。王老师在教室里随意走着。他走到陈晓光身后的时候,陈晓光感觉到了,急忙合上蓝色硬皮日记本。他合得太猛、太快,日记本掀起一股风把红裙子姑娘吹落在地,恰恰又飘落在王老师脚前。王老师弯腰捡起红裙子姑娘随意看一眼,不无惊奇地在心里“噢”一声,再看看一脸尴尬的陈晓光,还给了他。陈晓光红着脸接过红裙子姑娘夹进蓝色硬皮日记本里。这时候陈晓光感觉到脊背上有汗在往下流。
        第二天晚饭后,王老师提着暖水瓶去锅炉房打开水回来,碰上陈晓光,让他去他屋里一趟。陈晓光知道这其中的原因,跟着王老师来到他屋里,进门就说:“王老师,我不该,在课堂上……”
        王老师把暖水瓶放到桌上,转身指指一把椅子让陈晓光坐,说:“在我的课堂上你爱干什么干什么,只要不影响别人,我不管。我是想问问你是不是有了女朋友?”
        陈晓光站着,红着脸说:“没有。”
        王老师说:“没关系,高中都快毕业了,交女朋友很正常。我就是高三时交的女朋友。”
        陈晓光抬眼看一下王老师,说:“王老师我真没有。”
        王老师笑了,说:“那你画的是谁?”
        陈晓光也不知道他画的是谁,脸涨得更红了,无言以对地沉默着。
        王老师把他的沉默当成了默认,说:“还保密呀?实话跟你说吧,你这位女朋友我很眼熟,好像是我在市里教过的一个学生,今年可能是高二也许是高三。她很漂亮,喜欢唱歌、跳舞,还是班里的文娱委员,叫什么我记不起来了。口音也是你们这一带的。你们初中是同学吗?”
        王老师和他爱人原来都在市里教书。三年前,他爱人死于一场飞来横祸,他对那座城市产生了感情上的剥离,才要求调到这偏远落后的小县城。
        王老师的话说得陈晓光惊奇不已,兴奋异常。但是,他依然低头沉默着。
        王老师拍拍陈晓光的肩,说:“你画得不错,把她的形态、神态都画出来了。你是凭着对她的印象画的吧?所以,画得很灵动。要是对着照片画就呆板了。我祝贺你们。”
        陈晓光从王老师屋里出来,情绪很激动。他本以为他随心所欲画出来的红裙子姑娘是虚无飘渺的幻影,原来她果然在现实生活中存在着。这极大地鼓舞了他的勇气和信心。这时候,陈晓光突然明白了为什么屡屡见不到她的原因,市里这么远,她哪能像自己这样每周都能回一次家呢?也是这时候,陈晓光才想起来初中毕业时,他们班里也有两个家境比较好的同学报考了市里的高中,一学期也回不了两次家。
        陈晓光回到教室里后,依然抑制不住自己兴奋的心情。他把手伸进桌斗里摸出了蓝色硬皮日记本。现在,陈晓光再看他画的红裙子姑娘时,她已经不是一张画,而是一位娇态万端、活灵活现的漂亮姑娘,眉目含情地站在他面前。她让陈晓光想起了两句歌词:走了太阳来了月亮又是晚上,哥哥什么时候才能走进你的梦乡?他默无声息地面对着红裙子姑娘唱了两遍,才恋恋不舍地把她夹进蓝色硬皮日记本里。
        这天夜里,陈晓光失眠了。他躺在铺上,满眼尽是轻轻飘展的红裙子。他睁着眼,红裙子在他眼前飘展;他闭上眼,红裙子还在他眼前飘展,折磨得他头昏脑胀,精疲力竭,整整一夜都处于迷迷糊糊、似睡非睡的状态。这一夜,他的感觉像在体验死亡。他想,人在弥留之际的神智状态,大概就是这样。
        天亮了,校园里高大的杨树上住着的白脖子老鸹们已经醒来,开始了喧噪。陈晓光迷迷糊糊闭上眼。闭上眼,他就做了个很好的梦,梦见他和红裙子姑娘幽会了。是个秋雨绵绵的黄昏,荒野里一座孤孤伶伶的破草屋,草屋里堆着一堆麦秸。看见这堆麦秸,陈晓光和红裙子姑娘相视一笑,心领神会,明白这就是他们今天的归宿了。他们拥抱着倒在麦秸上,先是在麦秸堆上疯狂地翻滚,然后就——陈晓光正在志得意满,却突然在销魂融魄中醒来,而且身下已是一片狼籍。陈晓光慌忙收拾着。他还没有收拾利落,起床的铃声已经响起。
        在梦里和自己心驰神往、百思不得一见的姑娘这样,陈晓光是头一回。这让他真正体验了生命的欢快和意义。他要把这个梦完完整整保存在自己的记忆里。可是,当他再去回忆这个梦时,梦已经变得残缺不全、支离破碎。他们是怎样走到一起的?她在哪儿?这间破草屋在哪?他们见面之后都说了些什么?这些在梦里似乎都清清楚楚,现在要回忆它们的时候却成了一片空白,留下的只是那座破草屋和一堆麦秸。陈晓光是个看重过程和细节的人,他为此惋惜不已。
        这个梦极大地激发了陈晓光的文思和才情。事后他写了一首诗,抄在红裙子姑娘那页纸的背后:
        依依紧相偎,
&苍产蝉辫;&苍产蝉辫;&苍产蝉辫;&苍产蝉辫;&苍产蝉辫;&苍产蝉辫;&苍产蝉辫;&苍产蝉辫;喃喃叙幽怀。
        醒来恨是梦,
        可意人不在。
        陈晓光犹豫再三,还是没有勇气直抒其事。他不得不在这首诗里用了点儿曲笔。

 

                                                                    六

 

        高考总复习是个紧张、繁忙、枯燥、乏味的漫长过程,常常弄得人头昏脑胀,精疲力竭。陈晓光也常有这样的时候。这时候,他就拿出他的蓝色硬皮日记本,轻轻翻开,偷偷看他的红裙子姑娘。看着她,陈晓光就兴奋,就愉悦,就有一种蓬蓬勃勃的生命活力在周身涌动、激荡。
        一天中午,学生食堂卖素馅包子。陈晓光喜欢吃馅,多买了两个,吃得肚子胀胀的。他没有回宿舍午休,到操场散步去了。操场的东边是一条干涸的河。陈晓光沿着河岸往前走。前边原是个砖瓦窑场,由于河的干涸,窑场废弃了,留下一堆破砖烂瓦。还有一间破草屋,门窗早己被人拆走。看见破草屋陈晓光想到他的梦。这不就是他在销魂融魄中醒来时的那座破草屋吗?它怎么在这儿?他走进屋里,果然地上铺着麦秸。而且,显然有人睡过,留下了被人压过的痕迹。他仰脸看看屋顶,屋顶上有个洞,露着巴掌大一片蓝天。他看看四面墙壁,墙壁裂着大小不一的缝。他踢踢地上的麦秸,闻闻屋里的气息,这一切都让陈晓光觉得那样熟悉,那样亲切,那样温馨。他心里暗自惊异,难道梦里的事真能成为生活中的现实吗?他对这座破旧的草屋有了好感。
        总复习期间每门功课的复习进度,都是严格按照教课老师制定的计划进行的,环环相扣,步步为营,周密得很。只有周日这一天是留给同学们的自由时间。进入高三下学期以后,陈晓光每月只回一次家。其余的周日他都用在复习功课上。
        这个周日,陈晓光吃完早饭在学校门口的小卖部里买了一碗方便面,一根手指头一样长短、粗细的肉肠,灌了一杯开水,带着他的书本、练习本、蓝色硬皮日记本,还有几张旧报纸,来到了窑场的破草屋。他用半截砖垒了个两尺来高两尺见方的平台,铺上旧报纸权当书桌,又搬来几块破砖垫在屁股底下,把蓝色硬皮日记本里的红裙子姑娘拿出来,和书本、练习本一起放在书桌上,开始了复习。累了,他拿着红裙子姑娘给她朗诵他的诗,给她唱“走了太阳来了月亮又是晚上,哥哥什么时候才能走进你的梦乡……”需要休息的时候,他把红裙子姑娘贴在胸口,张开双臂,伸开两腿,仰身躺在麦秸上,透过屋顶上的洞,望着缓缓飘移的白云,尽情尽意在那个残缺不全的梦里流连。
        此后,陈晓光除了每月必须回一次家外,所有的周日都是在这里度过的。在这里,陈晓光精神是愉悦的,心情是欢快的,而且,总是充满激情。当然,陈晓光也有激情难耐、无以遏制的时候,他也不得不采取措施,调节一下自己。
        就这样,陈晓光满怀激情和憧憬,欢快和愉悦,走完了漫长的复习过程。他从秋天走到冬天,从冬天走到春天,迎来了夏天。
        夏天是高考的日子。
        高考前两天,学校给他们放两天假,为的是让他们调整心态,养精蓄锐。第一天上午陈晓光打了半天乒乓球。下午,他在电脑室里玩了一会儿电脑。第二天上午陈晓光打了场篮球,冲个热水澡。下午,他去了破草屋。他躺在麦秸上,闭着眼,直到天黑才离去。
        第三天,陈晓光走进了考场。
        走进考场前,他特意把红裙子姑娘装在屁股后头的裤兜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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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考结束回到家里,陈晓光就心烦难耐起来。这并不是因为要等待高考结果引起的,是因为红裙子姑娘。他急于想知道红裙子姑娘的情况,又苦于没有任何途径。无奈中陈晓光拍拍自己的后脑勺,心一横去了十二里河。
        陈晓光顶着火辣辣的太阳,冒着酷暑炎热,骑着破烂不堪的自行车,来到十二里河,衣服已被汗水洇湿,紧紧贴在他的身上。老榆树以老朋友的情怀用它浓密的树荫迎接了陈晓光。陈晓光走进树荫一眼就看见了红裙子。它依然挂在石榴树上,依然在轻轻飘展。他惊喜若狂,却不知道该怎样走近它。焦急中,河滩里一位老人叼着尺把长的旱烟袋向他走来。陈晓光认出了他就是经常坐在小庭院大门口吸烟的两位老人之一。他迎上去,很恭敬地叫声:“大伯!”
&苍产蝉辫;&苍产蝉辫;&苍产蝉辫;&苍产蝉辫;&苍产蝉辫;&苍产蝉辫;&苍产蝉辫;&苍产蝉辫;老人站住脚,也很认真地看看陈晓光说:“是你!这大热天的还去上学?”
        陈晓光说:“我不是去上学。我想跟你打听个人。”
        老人说:“谁?”
        陈晓光随即编个谎,指着小庭院说:“这家有个姑娘,我们小时候是同学,后来失去了联系。我想打听打听她现在的情况。”
        老人用旱烟袋指指小庭院说:“你说的是这家?”
        陈晓光点着头说:“是这家!”
        老人说:“是个姑娘?”
        陈晓光点点头说:“是个姑娘,喜欢穿一条红裙子。”他伸手指指挂在石榴树上的红裙子。
        老人笑了,说;“你弄错啦。那不是红裙子,是我家老二的红裤衩。他在北山煤窑上挖煤,前几天回来看我们啦。煤窑上年年塌方死人,冤死鬼多。他哥就是几年前被埋在井底下的。穿红裤衩避邪,鬼怕红色。你年纪轻轻眼力就不济,都是从小上学,天天看书写字,把眼使坏啦。”
        陈晓光不相信老人的话。他看着挂在石榴树上的红裙子,怎么也不相信它是一条红裤衩。
        一阵南风吹过,红裙子从石榴树上飘落下来。西屋里走出一位瘦弱的年轻小伙子,捡起红裙子当空一抖,搭在肩上回屋了。
        陈晓光羞愧难当,窘得面红耳赤,汗流浃背。
        陈晓光不知道他是怎样离开老人、离开十二里河的。在回来的路上,他一直在拷问自己,怎么会把红裤衩当成红裙子呢?难道在过去的一年里,自己就生活在自己虚拟的幻境里?他的精神崩溃了。
        回到家里,陈晓光完全变了一个人。他成天不言不语,闷闷不乐,对什么事都没有兴趣。家里人以为他高考没有考好,也不敢多言多语,多说多问,处处将就着他。直到高考录取通知书下来以后,母校的老师们和乡亲们,都为他以优异的成绩考取了最好的大学兴高采烈,陈晓光还是依然无动于衷。家里人完全被他弄糊涂了,不知道他得了什么病,问他他什么也不说。
&苍产蝉辫;&苍产蝉辫;&苍产蝉辫;&苍产蝉辫;&苍产蝉辫;&苍产蝉辫;&苍产蝉辫;&苍产蝉辫;八月底,陈晓光终于顺着这条曲折、坎坷的乡间小道,走出了村庄,走出了县城,走向了他辉煌的未来。这时候,他身上带了两件东西,一是他的录取通知书,一是他画的红裙子姑娘。因为,它毕竟陪伴着他度过了他人生最关键的一段时光。
        走到十二里河的时候,陈晓光还和往常一样站在老榆树下,深情地望着小庭院里的石榴树。石榴树上依然挂满了红玛瑙似的石榴,沉沉甸甸。只是陈晓光已经不是在期待红裙子姑娘的出现了。他是在重温挂在石榴树上的红裙子曾经给予过他的激情和憧憬,欢快和愉悦。其实,在陈晓光的情感世界里,他现在也不相信挂在石榴树上的是一条红裤衩,或者说他宁愿相信挂在石榴树上的就是一条红裙子。

 

                                                                                   (本文由张福成荐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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